姚湘君從祖父書房出來時候,面色一如往昔,端莊親和,甚至還認得家中有臉面的下人,偶然談笑一兩句。
她在下人中的名聲,可比姚家其他所有的姑娘少爺,都要好。
然而回到自己無知,姚湘君像是渾身筋骨都被抽掉了一般,跌坐在錦凳上,半點力氣也無。
她想起祖父說的話。
呵……選個好夫婿?
這滿京城——不,是滿大靖朝,還有誰的身份,能尊貴過皇子。
讓她不要那么要強?若當年藍氏對她母親不敬時候,祖父祖母嚴厲斥責,藍氏又如何敢那般放肆?藍氏對母親恭敬,她又何須強出頭……
說到底,不過是看她母親早逝、外家不得力,故而都輕視她、視她為可犧牲的棋子罷了。
不然,當年她才三歲,怎可能會被送到叔祖父身邊,說得好聽,是承歡膝下,讓她孝敬叔祖父,實際上,是藍氏嫌她礙眼,把她當作垃圾一般扔得遠遠的罷了。
若非叔祖父這些年,名聲越發的大,而她自己也殫精竭慮經營自己的名聲,還有燕王庇佑她,說不得,藍氏早就對她下手,把她嫁給表面光鮮內里不堪的人家了。
姚家……她早就看透了。
至于燕王……姚湘君唇邊勾起淺淺弧度,她從祖父的話語里聽出來了,皇帝對她殺心不改,全靠燕王與隆安帝對峙,才為她爭來生機。
可見燕王無論嘴上怎么拒絕她,心底對她還是有情的。
嫁個好夫婿……條件任由自己開……姚湘君有些心動,她真的不想,過那種惶恐不安的日子了。
沉默片刻,姚湘君開始琢磨起,京城哪些俊才,是合適的。
然而一般權貴子弟,大約十五六開始議親,十八.九成親,最遲到及冠時候,都成親了。
會被剩下的,基本都是有缺陷的。
姚湘君越想,越是焦躁,滿京城里,與她年紀合適的,基本都沒有了。
四姑娘。外面傳來說話聲,姚湘君壓下心底焦躁,看向門口。
進來的是四個丫鬟,打頭的是祖母身邊的大丫鬟,她與姚湘君見禮時候,松竹扶住了她,不讓她行禮,口中叫著姐姐,請她坐下,
姚湘君也笑吟吟看她,那丫鬟恭敬笑著,與要姚湘君說道:方才老夫人憶起自己年輕時候,翻出了許多舊日里帶過的首飾,雖樣式古舊了一些,然東西都是好的,直言壓.在匣子里可惜了,便讓奴婢給各位姑娘分一分……
說著,就讓后面三個丫鬟把捧著的匣子,放在了桌上。
匣子長一尺、寬高俱是半尺總有,看著沉甸甸的。
姚湘君笑著推遲了一番,讓她們先送去給姚湘汀和姚湘寧等人先選,說自己乃是當姐姐的,不與妹妹爭搶。
那丫鬟便抿唇笑著,說道:這些都是老夫人送給姑娘您的。
問明姚湘汀她們確實也有,姚湘君才留下匣子,又笑盈盈說了感謝姚老夫人疼愛的話,等她們離開,姚湘君示意松竹打開匣子。
匣中珠玉琳瑯,松竹低呼一聲:姑娘,老夫人是真疼您。
姚湘君輕嗤:松竹,你信不信,五妹妹那邊,就算是明面上比不過我,暗地里,祖母也會給她補上,最起碼,也是我的雙倍。
松竹沒吭聲。
她是沒有自己姑娘靈透,但也不傻,慢慢品出了許多事情。
賞花宴如期舉行。
這次的賞花宴,賞的是蘭花。
蘭花乃是文人雅士鐘愛的四君子之一,姚少傅以自己偶得幾盆蘭花為名,廣撒請帖,邀眾人帶自己所養蘭花,一起來品。
期間自然少不了吟詩作對等等雅事。
同時,姚少傅邀請的,還不止是文臣及其子弟,部分權貴及其子弟,姚少傅也邀請了。
有部分身份高的大臣,隱隱綽綽能摸到姚少傅開這個賞花宴的意思。
有愿意與姚少傅結親的,便帶了家中子弟來——姚湘君雖然年紀不小,然畢竟素有才名美名,與年級上,稍稍將就一些,也不是什么難事。
當日也來了一些女眷,有意結親的,便圍在了姚湘君身邊。
但,即便是圍在姚湘君身邊人,許多也對姚湘汀態度十分恭敬,便是不至于巴結討好,可也是笑臉以對。
姚湘君看著,心中無比氣悶,找個借口便到一旁休息,當日晚間,姚老夫人把姚湘君叫去,詢問姚湘君,可有看上的。
姚湘君滿面羞澀,柔順謙恭:婚姻大事,自該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湘兒相信,祖父祖母定然會選個最好的。
姚老夫人對姚湘君這態度很滿意。
她就知道,比起其他的孫子孫女來,姚湘君是最聽話懂事的。
只是,畢竟不是在身邊養大,姚老夫人對著姚湘君,總沒有對其他人那么疼愛。
可有皇帝命令在,姚老夫人此次也真是盡心盡力了。
她笑著叫過姚湘君,與他說起了自己看中的一些人,一一分析男子本人以及對方家中的優缺點。
姚湘君聽得出,姚老夫人的這些話,字字句句,都是一個老人數十年生活后,凝結出的智慧。
姚老夫人說的沒有保留,想為姚湘君選出一個最合適的夫婿,讓燕王滿意,讓隆安帝不要再盯著姚家不放。
姚湘君聽著,心底默默算著,倒也覺得,有兩三個,似乎,也能將就一下。
她便隱隱露了些意思。
姚老夫人見她意動,大大松了一口氣。
她怕的,就是她選得,姚湘君都不滿意。
姚湘君有了意,而對方既然來了賞花宴,便表明也是有意的,雙方一拍即合,很快姚老夫人便決定了,過兩日領全家去普安寺進香。
到時候巧遇對方,便可進一步相看,合適了,就繼續談下去,不合適的話,也就只當是巧遇了,不傷雙方和氣,也不落把柄給人。
確定了去普安寺進行事宜的那天晚上,松竹很是為姚湘君高興,嘴里念叨著,姚湘君含笑聽著。
心底,其實是不大滿意的。
然而形勢比人強,也只能在矮子里面選將軍了。
姚湘君低嘆一聲,隔兩日,與姚老夫人和姚湘汀姚湘寧等人一起,到了普安寺。
巧遇了同樣前來進香聞家老夫人,兩位老夫人便一起寒暄,各家小輩拜見了另一家長輩,其樂融融。
后來,聞老夫人和姚老夫人,便讓小輩們自己去玩。
從普安寺回去,姚家和聞家之間來往,便漸漸增多。
沈采苡一直盯著事情的發展。
她也熟知世家行事的習慣,知道到了這種地步,如無意外情況,聞家和姚家之間的親事,算是定了。
沈采苡便不用人時時盯著了,隔斷時間打探一番進展便是。
這么吩咐了文竹一句,文竹出去,嬌杏卻領了寒云進來,寒云把信件遞給沈采苡。
當時上京時候,沈家便知道,沈采苡是要嫁到京城的,故而為她置辦嫁妝時候,出了原先崔氏的莊子田地之外,剩下的,大部分都置辦在了京城周圍郡縣。
如今不巧,有小片地方,遭了桃花汛,莊子被淹沒,存的種糧之類,也都泡水不能用了。
如今莊頭佃戶雖然盡皆回到莊子里,開始收拾重建,然而他們家產都沒保留下來,如今,是困難重重。
你可以有了處置的辦法?沈采苡詢問寒云,她覺得寒云應該是已經想好了。
果然,寒云說了自己的想法。
寒云打算讓佃農簽了賣身契,而后沈采苡先墊了銀錢,買些種子衣物之類,舍于他們。
沈采苡沉吟片刻:是否愿意賣身于我,讓他們自由選擇,若是不愿的,也不強求,種子衣物照樣舍于,待得秋后,再讓他們還來。
若是一年還不完,那便分三年還;但若三年還還不完,則必須簽了賣身契。
沈采苡并無意壓榨這些人,那些銀錢,不值幾個;但也不能讓對方覺得,自己是冤大頭。
寒云得了她的意見,便下去處置此事。
燕王在門口,聽了全部。
他鳳眸中流過點點笑意,慢慢走到沈采苡身邊:若是所有人都如王妃這般寬厚,那佃農倒是有福了。
沈采苡迎上:殿下又取笑臣妾。
她想了想,說道:這些銀錢,還不值臣妾一根簪子,對他們來說,卻是一家性命,為了一根簪子,逼死許多性命,臣妾還做不到。
燕王嗯了一聲,伸手握住沈采苡柔荑。
他有些后悔自己當年的偏見,只因為初時聽聞她行事狠毒,便認定她十惡不赦。
其實她雖然對敵人不容情,然而面對無辜之人,卻心存善念。
比許多表面仁慈之人,要強許多倍。
兩人用了午膳,又談了片刻,燕王正要小憩片刻,冬青卻急急請見。
何事?燕王起身,沉聲詢問冬青。
殿下,王妃,溫興海來信了,林統領請殿下和王妃去書房。冬青急忙回答,想了想,又補充:看林統領高興激動模樣,應該是好事。
聽到是溫興海的來信,燕王和沈采苡對視一眼,又聽得消息能讓林一激動,沈采苡和燕王,心中也是一動。
殿下且先過去。沈采苡讓燕王先行一步,她急急換了衣物,也趕去了書房。
沈采苡趕去之后,還隔著很遠一截距離,便聽到了柏茗的大笑聲。
再走近一點,就能聽聞柏茗在不住口的夸贊:好,好,好極了。
柏茗本就是性格外放之人,很有戲真名士自風.流的不羈,沒有俞崇遠那么循規蹈矩,這一激動起來,大聲笑,大聲說話,性情顯露無疑。
沈采苡聽著,忍不住微笑,跨入了書房:到底是何等好消息,讓柏先生這般興奮?
書房里,燕王和俞崇遠正做著,林一站在燕王身邊,柏茗則是一邊笑,一邊在屋內踱步。
聽到沈采苡的話,柏茗停下腳步,看向門口,一見到沈采苡,他忽然對著沈采苡彎腰鞠躬:柏茗在此,替我大靖朝百姓、替我大靖朝兵士,謝過王妃娘娘。
沈采苡被嚇了一大跳。
如今乃是盛世。
盛世時候,自然是重文輕武,如柏茗這等名士,與姚瑀這種大儒,最是受人尊敬不過。
向來之后別人與他行禮,他主動朝一個女子行禮,那真是極少極少的——便是面見皇帝皇后,柏茗也就是拱手為禮。
沈采苡如何能不被嚇到。
柏先生快起來,我可當不得柏先生此等大禮。沈采苡急忙要避開,口中謙遜。
王妃聰慧,心存憫善,當得我等一禮。俞崇遠卻在這時候,也站起身來,肅容恭敬朝著沈采苡行禮。
沈采苡急忙閃開。
等片刻后,眾人一起圍桌坐下,沈采苡才朝燕王伸出手:且讓臣妾看看,到底是何等重大的好消息,能讓兩位先生如此激動。
燕王把信件遞與沈采苡,沈采苡一目十行,看著看著,她目光也亮了起來,光芒熠熠:信上說的,可是真的?
不是她不信任燕王手下的人,實在是,這個消息,真有些大,大到讓沈采苡有些不敢相信。
是真的。是林一回的話,他解釋:因為事關重大,故而屬下已經和送信人詳細盤問過,確認消息屬實。
沈采苡少見地,放大了笑容:如此,甚好,那溫興海,果真是人才。
柏茗哈哈大笑:溫興海再是人才,那也是在聽王妃的命令行事,說到底,王妃才是運籌帷幄之人,沒有了王妃,那溫興海可無法完成此事。
沈采苡抿唇笑了笑,也不再謙虛,她知道柏茗不愛別人太客氣,她開口詢問燕王:那這個消息,可要稟告父皇?
事情發展成這樣,就不是他們能抗下的了,須得請隆安帝定奪。
燕王點點頭:自然是要告知父皇的,不過在這之前,本王要先派人再去一趟,確定一些細節后,再稟告父皇。
這種大事,謹慎一些是應當的。沈采苡點頭,幾人商量了一番,燕王便吩咐林一,讓他命人晝夜不停,趕往塞北確定如今塞北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