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丁志成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把一手好牌打爛的。
他和劉好好是同一年參加高考的,她成了南省狀元,對自己信心滿滿的他則出人意料地落了榜。
原因是熱愛文學的他沒有選擇自己喜歡并且擅長的文學專業,而是受大環境的影響,選擇了“走遍天下都不怕的數理化”。
理科本來就不是他的強項,辛辛苦苦復讀了一年之后,吊車尾勉強進了一所農學院。
插隊的時候,他是個受到眾人追捧的文學青年,愛慕他的女孩子不知道有多少,上了大學后,他的父母害怕他找一個家里不滿意的女孩子為妻,立刻給他介紹了對象,乖巧的他按照父母的意思,一畢業就娶了那個門當戶對的女孩子為妻,兩人從來就說不到一塊兒去,每天回家就和坐牢一樣。
畢業的時候,他本來可以進農業局的,但是父母和岳父母都覺得農業局是清水衙門,每個月就那么點兒死工資,不如去工廠,一進去就是技術員,之后就是工程師,不僅福利待遇好,而且大學生在工廠里會受到重視,上升空間大。
習慣了父母做主的他,再次聽從了父母的建議,順理成章地去了和專業沾邊的農機廠,但是沒想到農機廠的效益一年比一年差,現在只能說是勉強發出了工資,福利是一分錢都沒有了。
其實也怪不得農機廠,這幾年國有工廠都是每況愈下,一些大廠的福利都削減得厲害,更不用說他們農機廠了。
他每天都從事著自己不擅長并且厭惡的工作,雙手已經很少再拿起紙筆書本了,每天都油膩膩地坐在車間里,擺弄著沾滿零件的油污,日子過久了,整個人都變得麻木了,早就忘了年輕時的夢想。
他那分配在電視機廠的妻子,雖然沒有讀過大學,但是福利比他們農機廠要更好一些,經濟收入直接決定了家庭地位,她看不上沒用的他,便成天在家里對他呼來喝去,他幾乎承擔了所有的家務,還要忍受妻子的羞辱。
生活的沙礫磨去了他的棱角,他也從原來那個開朗外向的男孩子慢慢變成了一個寡言少語的中年人。
他和劉好好在同一座城市里,但也是幾年前才從別人口里聽說了那個鋒芒畢露的長福縣縣長,之后他每天到廠里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出H市日報,在上面翻找著關于劉好好的消息。
看著上級到長福縣視察,劉縣長介紹情況;看著劉書記在長福縣上發表文章,介紹經驗;看著劉副市長接待外賓……
他就這么看著劉好好一步一步往上走,短短幾年,她已經成為了H市的副市長,而他,依舊是一個小小農機廠的技術員。
她的人生春風得意,他的人生一塌糊涂,兩人早已有了云泥之別。
他昨天就知道劉好好今天會來,特意找了個由頭躲在一邊修機器,不肯到她面前露面,怕的就是現在這種尷尬的畫面。
原本在一條起跑線上的兩個人,他卻成了陪襯她的背景板。
劉好好看出了他的窘迫,但并無意讓他尷尬,很快就很自然地問起了農機的種類和維修售后等等實實在在的問題,廠長被她問得直冒冷汗,哪里還顧得上拉著丁志誠攀交情,只求劉好好能夠大發慈悲,放過他們一馬。
農業局的局長之前和劉好好就常打交道,劉好好和他說話多留了幾分面子,兩個人有商有量地討論著全市的農業工作,所有人的注意力也都從丁志成身上移開了。
“我們市的農機廠都是在本市售賣嗎?”
“省里各市都有農機廠,我們市的農機廠規模不大,生產的種類也不多,加上運送的成本高,所以一般人不會千里迢迢到我們這兒買農機,農機廠也就只是自產自銷,去年能賣出二十一臺已經算是不錯了,現在大家的經濟比過去好了不少,還能買得起農機,前幾年情況其實更不好,我們市里一直往里頭貼錢。”
“市場就這么點兒大,而且我們市越來越多的耕地轉為工業用地和住宅用地,農機廠再不轉型,恐怕前途堪憂啊。”
“您說的是,但是農機廠的人不多,技術人員更是有限,要想轉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
劉好好和農業局長并肩往外走去,一路上都在探討著如何讓農機廠更適應H市的農業發展,仿佛遇到丁志成只是她調研過程中的一個小插曲。
丁志成被人拉著默默跟在他們的身后,低著頭看著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丁,你這下可發達了,竟然認識副市長,你也夠沉得住氣的啊,怎么之前沒聽你提過啊。”車間主任用手肘撞了撞他,朝他炸了眨眼,“聽劉市長說,你以前還借過書給她?也算是對她有恩啊,她都還記著吶,我看你可以找機會攀上她。”
丁志成木木地望著地面,還是一言不發。
“我說小丁啊,你可別這么死心眼,你是大學生,可不能在我們這里埋沒一輩子,還是得給自己想想退路。”車間主任狀似為他著想,眼珠子卻滴溜溜直轉。
丁志成恍若未聞,繼續埋頭走路。
讓他去攀附她?
幾年前,他的父母也生怕他被農村姑娘給攀上,才急急忙忙地逼著他娶了朋友的女兒,現在可真是風水輪流轉,他就算想攀也沒那么容易攀上劉好好了。
車間主任見他還是這副木頭模樣,倒是放心了,丁志成要是開了竅,懂得攀附鉆營,恐怕別說是他車間主任的位子了,就連廠長的位子恐怕都要易主,幸好他這個人是個書呆子,做不來這些事。
他不屑地看著丁志成木訥的背影,一個大學生混到這個地步也是夠丟人的了,本來廠長也把他當作寶貝疙瘩,可是他實在不上道,剛開始清高孤傲,后來沉默寡言,在家里還總被老婆打罵,大家都越來越看不上他,他這種人,別說是攀上副市長了,就是高官站在他面前,他也攀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