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一眼陳矩和張鯨,朱翊鈞笑著開口問道:“讓你們查的事情,查的怎么樣了?”話是對兩個人說的,可是朱翊鈞看的確是陳矩,顯然是準備讓陳矩先說。
陳矩向前走了一步,躬身說道:“皇爺,已經查清楚了!”
朱翊鈞點了點頭,語氣淡然的說道:“說說看吧!”
“這個劉臺是隆慶五年的進士,位列三甲,也不是特別出色。中進士之后也沒能留在京城,而是被點了縣令,與張閣老的交集也不深。”
朱翊鈞點了點頭,這個他知道,科舉一甲三個人,狀元榜眼探花,那是鐵定要入翰林院的,基本上進入就是翰林編修。二甲的前幾名,基本能上會被點庶吉士。
翰林是詞臣,那是絕對的清貴官,畢竟有著“非翰林不得入閣”的潛規則在那里,所以那是入翰林絕對是這一批科舉最頂級的了,就是像后世考入清華北大一樣。
稍稍差一些的二甲其他士子,觀政之后,會被送到都察院以及六部衙門,成為京官。
到了三甲,留在京城的可能性就不大了,基本上都會被扔到地方去,這些人就代表這一次考得并不是太好的那一批。當然了,能夠考中進士已經很不容易了,他們只是在考上的這一批人里面稍差,沒考上的沒資格和他們比。
一甲是進士及第,二甲是進士出身,三甲是同進士出身,同稱呼上就看得出來,這里面差別很大的。
劉臺既然被弄到地方上去當縣令了,這就證明他不是這一屆最優秀的。
朱翊鈞聽了這話就忍不住好奇了,張居正雖然是那屆考生的座師,可是他也不可能關注到所有人。排名靠前的,優秀的人,這還情有可原,按說劉臺這樣的人是入不了張居正的眼了。
要知道那個時候張居正就已經是內閣次輔了,雖然被高拱壓一頭,但是也不是全無還手之力的。
想到這里,朱翊鈞就更認真的聽著陳矩接著說。
“劉臺被吏部派了縣令,他去的是江陵!”劉臺說道這里,明顯頓了一下。
朱翊鈞也是一愣,去了江陵?朱翊鈞有些明白了,江陵是什么地方,很多人都應該聽說過。只不過以前知道是因為那一唐詩“千里江陵一日還”,可是現在不一樣了。
自從張居正做了內閣首輔大學士,同時權傾朝野之后,人人都知道江陵出了一個張太岳!
張居正,字太岳,張太岳說的自然就是張居正了。
朱翊鈞點了點頭,怪不得劉臺入了張居正的眼,原來劉臺跑到張居正的老家去了。這算不算是另類的近水樓臺先得月?朱翊鈞嘆了一口氣,就知道張居正和劉臺的關系沒那么簡單。
“劉臺到了江陵之后,便以張閣老的學生自居,多次到張家拜訪,深的張閣老的父親張文明的喜愛。”
“當時長江改道,舊河道成為了一大片荒灘地。”
荒灘地?朱翊鈞一愣,說是荒灘地,可是誰都知道,那種地方只要開墾一下,很快就是一片肥沃的田地。不用陳矩說朱翊鈞也知道,這片地現在怕是張家的了。
“劉臺以府衙的名義發告示,認定荒灘地為無主之物,并發告示尋找失主。”
聽了這話,朱翊鈞差點氣笑了,那片荒灘地,那是國家的財產,國家的地,說白了,那是自己這個皇帝的地。尋找失主,何其不要臉。
不說別的,如果開成良田賣出去,或者作為公租田,那是多大的利益,尋找失主?
“劉臺親自拜訪張閣老的父親張文明,言明這片地為張家失地,理應歸還張家。”陳矩說道這里,臺頭看了一眼朱翊鈞,小心翼翼的。
朱翊鈞面無表情,但是卻盯著劉臺的奏折看著。
原本朱翊鈞的心里面還是抱著一點希望的,雖然他不相信劉臺彈劾張居正是出于公義,可是萬一真的是呢?畢竟奏折寫得那么冠冕堂皇的。
現在聽了陳矩的話,朱翊鈞徹底對這個家伙失望了,雖然自己猜對了,可是他卻高興不起來。
“劉臺認江陵知縣的那幾年,張家的土地翻了幾倍,原本張家只是江陵普通的士紳,到了劉臺離任之時,張家已經有“富甲荊楚”的稱號了。
朱翊鈞嘆了一口氣,后代流行兒子坑爹,現在流行爹坑兒子。
張居正遠在京城,朱翊鈞可不相信他有精力去管老爹在家到處侵吞土地的事情。不過顯然張居正這位老爹侵吞土地的時候,吃相肯定不會好看。
張居正在用人上,還真是生冷不忌,什么人都用啊!
“那劉臺是怎么從知縣做到遼東巡按御史的,朕可不相信是因為他給張家送了一塊荒灘地。”朱翊鈞語帶嘲諷的說道,張居正的缺點是很多,用人的標準也有問題,可是朱翊鈞絕對不相信張居正是為了一塊田或者錢財給人安排官職的人。
張居正缺點很多,但是他是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人,在實現人生自我價值方面,有著自己的追求。
“皇爺圣明!”陳矩點了點頭,恭敬的說道:“是因為張閣老的父親,張閣老的父親張文明借著給張閣老寫家信的機會,大肆贊揚劉臺。”
朱翊鈞點了點頭,其實還是那些荒灘地有了效果,只不過是在張居正的老爹張文明那里有了效果。
“張閣老讓人查了劉臺的考成法記錄,發現劉臺的考績全都是上上,于是張閣老就把劉臺調入了戶部。一年之后,劉臺的考績又是上上,張閣老就舉薦劉臺去了都察院。”
朱翊鈞點了點頭,就說張居正不會光聽自己老爹的話,果然也做了一年的考核。
通過這個對話,朱翊鈞大概也就能判斷劉臺的為人了,會逢迎媚上,也能把手上的事情做得漂亮。說起來就是那種成績能做出的突出,也能討領導歡心的那種。
至于說對國家的忠誠,對百姓愛護,這種人是沒有的,這是一個典型的“官”。無論是大明朝,還是在后世,這種人都非常的多。他們的眼中有的只是官位,怎么做有利于升官,那就怎么做。
為此付出一些東西也在所不惜,更何況損害的又不是他自己,而是國家的利益,那就更沒什么可惜的了。
這種人無論是在后世還在這個時代,那都會受到領導的喜歡,在官場上,那是就絕對能夠如魚的水的。加上抱住了張居正的大腿,怎么看都是前途無量。
這種人怎么會干出彈劾張居正的事情,難道是瘋了?
“朕有一件事情很好奇,你怎么是怎么知道張居正查了劉臺的考績的?”朱翊鈞真的很好奇,畢竟這都好幾年了。
陳矩一愣,他沒想到朱翊鈞會問這個問題,稍稍一愣神,不過馬上就恢復了過來,連忙說道:“皇爺,我們找到了經手劉臺調入京城的吏部文書。”
原來是這樣,朱翊鈞點了點頭,不過內廠已經能做到這種程度了嗎?
朱翊鈞沒有在繼續問,只要知道陳矩有根據就行了。現在劉臺怎么得到張居正的看中和重用的,朱翊鈞已經知道了。原本還想著讓張居正收拾了劉臺,自己有些于心不忍,現在一點都沒有了。
如果劉臺真的是忠君愛國,仗義執言,自己雖然不會為了他處置張居正,但是也會想辦法保下他,現在沒什么必要了。這里面也夾雜著朱翊鈞的一絲期待,難道冠冕堂皇背后真是男盜女娼?
現在朱翊鈞可以確定了,是的,冠冕堂皇之后,就是男盜女娼。
高舉大義旗幟,人前青春白雪,正氣凜然,背后就恰恰相反,絕對是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來的齷齪屬性。大明所謂的清流,朱翊鈞只有兩個字:呵呵!
朱翊鈞一邊在心里面告誡自己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可是這個第一次認識給他的感覺真的非常不好。
將頭轉向張鯨,朱翊鈞笑著說道:“現在你說說,朕也很想知道劉臺是怎么和張居正鬧翻的。按照陳矩的說法,劉臺巴結張居正都來不及,怎么會想著著上折子彈劾張居正呢?”
張鯨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聽著,聽著陳矩一件件的說他的調查結果,張鯨心里面就是一顫。
這個陳矩好大的能耐,這么短的時間就能查到這么多的東西,看來內廠真的不能小覷。張鯨倍感壓力,現在聽到朱翊鈞問自己,連忙打起了精神,東廠可不能輸。
“劉臺認遼東巡按之后,做事穩妥,辦事稱心,很是得到張閣老的看中。”
“萬歷四年,遼東總兵李成梁大破蒙古泰寧諸部,劉臺寫捷報送入京城。原本劉臺覺得這件事情會得到張閣老的稱贊,沒想到惹怒了張閣老。”
“張閣老命內閣擬旨,司禮監加印,下旨申斥劉臺。”
朱翊鈞一愣,下旨申斥劉臺?看了一眼張鯨,朱翊鈞這才明白,怪不得這家伙從剛剛開始就怪怪的,原來是因為這個。下旨申斥那不就是自己申斥,這是把自己也牽扯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