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褚等人熄滅了火把,依靠著自身能力的強悍和之前對于曹軍大營的了解,在土塬的溝壑之中悄然穿行,往鮑忠所在的營門區域摸去。
許褚當然不會去走那些布滿了陷阱和防御工事的通道,而是翻越土塬,從曹軍營地民夫的地窩子地帶之中穿過。
然后許褚發現了一個很有意思,但是也讓他非常困惑的問題。
這一點,在安邑城下的時候,許褚就隱隱約約的發現了,可是并沒有來得及多加探尋,可是在當下,許褚就感覺非常明顯了……
他無法鼓動,甚至是驅趕那些在曹軍營地內的民夫百姓!
在許褚原本認知里面,這些民夫百姓,就算是不會揭竿而起跟在許褚等人的身后,一同反抗曹軍,也會在本能的驅動之下,亂跑亂撞然后給許褚等人創造更好的戰斗機會。
可是,并沒有。
這些民夫只會抱在一起發抖,即便是在他們身邊經過,這些民夫也不會叫不會喊不會亂跑。
就像是都是聾子和啞巴……
這就很奇怪。
這讓許褚詫異,也提高了警覺。他停下腳步,瞇著眼看著那些民夫的地窩子。
這些地窩子一個個,在黑夜之中,就像是從地府里面挖掘出的洞口,而那些在地窩子里面被驚醒的民夫,卻不越雷池一步,只是在黑暗之中睜著眼趴在地窩子里面,在黑夜里面只有眼珠子反射著點點的火光,才像是還活著。
這些家伙……
許褚皺著眉頭,他左右看了看,越發的覺得不對勁。
說是民夫的營地,但其實就是地窩子的聚集場所。沒有柵欄,沒有圍墻,只有地面上的一個個的坑,以及坑里面露出的一張張的臉和眼,似乎還證明著在地窩子里面的是人,或者像是人的動物。
這些被挾裹,被驅趕,被奴役的民夫百姓,看著許褚帶著人離去,又看著許褚帶著人回來,沒有動,沒有跑,沒有叫,默默的,安分守己。
許褚揮了揮手,檢查一下這些地窩子!
手下兵卒立刻沖進了這片地窩子當中,一連掀開了幾個地窩子的棚蓋。
那些被掀開了棚蓋的地窩子里面的民夫,就像是被撬開了頭頂土層的土撥鼠,尖叫著抱在了一起,卻沒有任何反抗,也沒有逃跑。
沒有武器!
沒有曹軍!
沒有!
接二連三的稟報,并沒有讓許褚的疑惑消除,反而是讓他更加的不解。
奇怪……許褚走到了一個被掀開了頂棚的地窩子跟前。
地窩子里面的民夫緊緊的相互抱在一起,縮在角落里面。若不是時不時的哆嗦,以及朝著許褚翻動一下眼皮露出點白眼仁來,許褚多半都以為這些家伙是死人了。
地窩子里面,臭氣熏天。即便是掀開了頂棚,也一時半會沒能散干凈。
這種臭味,許褚很是熟悉。
這是死人的味道,是腐朽的味道。
這些人……
還算是活著,抑或是死去?
遠處的曹軍營地之中,騷亂依舊,火光里面人影晃動,跑著,叫著,吼著。
慘叫聲,鮮血淋漓。
哭嚎聲,起起伏伏。
那些,才讓許褚覺得是正常的……
這些民夫很不正常。
許褚左右看看,他并不擔心曹洪能夠找到他,畢竟是方圓二十里的大營地,雖然沒有劉黃書那七十里的夸張程度,但是前面打起來了,人腦袋都打出了狗腦漿,后面才剛接到信息,也是很正常。又是夜間,不管是用傳令兵還是用金鼓旗幟等來指揮兵卒,都是有相當高的延遲的。
所以即便是曹洪想要進行大規模的反擊,都是需要一定的時間,而且曹軍兵卒越是慌亂,許褚才越會覺得安心,而眼前的這些民夫,卻是如此的安分守己,才讓許褚覺得詭異……
你們為什么不跑不逃?
許褚問道。
沉默。
沒有人回答他。
所有地窩子里面的民夫,就像是聾子,抑或是傻子,聽不見也聽不懂許褚說的話。
說!回答將軍!
一名驃騎兵卒晃了晃染血的戰刀。
見到了染血的戰刀了,這才有人低聲說道:不能跑……跑了就是死……
許褚愣住了。
這是什么理由?
不跑就不會死了么?
將軍,沒有找到曹軍埋伏……
巡查了一圈,一名驃騎兵卒前來稟報。
許褚依舊是有不解,但沒有多去思索了,將這些人都趕出來,讓他們跑起來!燒了這些棚子,讓他們往外跑!
既然沒有兵刃和埋伏,就讓這些人自己去逃生就是了。
驃騎兵卒齊齊應答,然后便是立刻引了火把扔在了這些地窩子上的棚蓋上,給這些民夫指明方向,都往那個方向走!快快快!
在許褚和驃騎兵卒的認知里面,這些都算是無辜的百姓,現在雖然也沒空去帶著他們離開曹營,但是指出一條路,讓他們自己跑出去,也就是了。
讓許褚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些民夫最初確實是被驃騎兵卒給驅趕出來,往外散了散,可是等許褚等人一離開,剛轉過了土塬,許褚一回頭,就看見這些民夫又重新回到了原地……
這……許褚皺起眉來。
這是什么情況?
不過此時此刻,許褚也沒空回頭再去理會,只能是繞過了土塬,摸向鮑忠的屁股后面去。
并非是許褚喜歡菊花,而是謹慎。
曹軍中央營盤之中。
夜戰,最為關鍵的,就是信息的有效傳遞,而曹軍在這個方面上,顯然是有很大的問題的。
曹軍大營之中,大小營盤錯落,而曹洪所在的中央營盤,不僅是柵欄寨墻更高,而且溝壕更深,光開門就有設有四處。高臺,望臺,箭樓,密布其中。
別的營盤,只是在營門處設立一兩個哨塔就了不起了,而在這個曹軍的中央大營盤之中,不僅是有駐扎弓箭手的防御高臺,還有專門架設弩車的武器高臺。
如果僅僅是看在高臺上的那些弩車,冰冷的寒芒盯著其他地方的火光血光,似乎是沉穩有度不為所動。但是如果看下面貼近地面,又會發現在營盤之中,緊急往來的兵卒一頭大汗的在來來往往狂奔,焦頭爛額的沒入夜色中傳達著命令……
所以,這是不動如山,還是驚弓之鳥?
看著營地里面燃起的火光,噴濺的血色,聽著各處廝殺聲和慘叫聲,曹洪面沉如水。
賊子!真真該死!曹洪怒聲而罵,此等背祖忘宗之輩,人人當而誅之!
鮑忠沒叛變之前,曹洪恨不得讓鮑忠天天喊著忠誠,夜夜感謝福報,自愿加班到猝死,為了大漢王朝曹氏集團股份有限公司貢獻最后的一滴骨髓。
即便是曹洪已經察覺到底下層面出現了怨言,牢騷,甚至是戾氣橫生的時候,依舊不以為意,甚至還會高高在上的指點著,現在這人啊,都不知道怎么了,怎么會有這么多戾氣?
是真不知道?
還是裝不知道?
現在好了,鮑忠反叛了,曹洪又是大怒,表示鮑忠這個腦后反骨之輩,老子早料到他會如此!
公司給了他這么好的平臺,讓他有這么好的展示機會,成長環境,沒想到鮑忠如此忘恩負義,低俗下賤!
然后又是覺得奇怪,為什么自己安排的監視鮑忠的兵卒軍校,怎么這么容易就被收拾了?
最后得出結論,真是一群廢物!
不過曹洪還做了一些安排,調集了一些中護軍卡住了鮑忠前后的位置,作為以防萬一的手段,現在看起來還確實是起了作用,卡住了鮑忠所部的移動范圍。
而現在,對于曹洪來說,更需要確定驃騎的接下來的舉動……
這樣他才能比較有針對性的作出一些安排來。
將主!驃騎賊軍好像是往東去了!他們燒了民夫營地!
望樓上的兵卒叫喊道。
因為是在夜間,所以也不是看得很是清晰。
但是哭喊聲和燃起的火光,多多少少的會暴露一些信息出來。
往東去了?又是去安邑城?曹洪頓時有些愣住。你可是看仔細了?!
看仔細了!確實是東面的民夫營地火起!兵卒回稟。
這個……曹洪迷糊了。
搞了半天,又是為了安邑城?
不是沖自己來的?
驃騎這是幾個意思?
曹洪現在腿上有傷,爬不得高臺,只能是盡量伸著脖子往遠處望。
曹軍大營占地很是寬廣,大營之內還有小的營盤勾連縱橫。
在火光搖曳之中,只是能看見在營寨,木樁,防御工事之間,有很多影子在晃動著,卻看不清楚具體是什么……
曹洪咬著牙,營寨外面的驃騎騎軍動了沒有?
望樓上的曹軍兵卒努力瞪大眼看向遠處的黑暗,然后分辨在空中是否有馬蹄的聲音,片刻之后低頭喊道,將主,沒發現什么動靜!
護衛在一旁說道:將主,會不會……沒出動騎兵?
曹洪沉默了一會兒,便是搖頭,不可能!這驃騎一向謹慎,怎么可能僅僅是用些步卒?肯定不可能!這些騎兵說不得都包了馬蹄!
可是……護衛說了兩個字,就沒有繼續說了,因為沒有必要。
現在的情形,只要不是傻子,都能明白。
騷亂依舊在繼續。
在夜間,有比敵情更為可怕的東西,就是營銷……
哦,錯了,營嘯!
其實說起來,營銷和營嘯似乎也有不少的相通之處,都是挾裹個人的意志,陷入莫名的狂熱之中,喪失理智……
夜間這么騷亂下去,就算是將驃騎軍和賊逆都消滅了,或是擊退了,都會造成不小的損失,甚至可能會導致第二天無法收場。
所以擺在曹洪面的選擇,只有兩條路,一條就是盡快平息騷亂,另外一條路就是……
曹洪仰頭而望。
天上的星辰依舊是那么純凈,絢麗,絲毫沒有沾染上人間的血腥和污垢。
驃騎主力不明,他就不能妄動……
可不動的結果更糟糕!
因為夜間如果再這么騷動下去,只怕可能帶來的損失比敵人沖營還要來得大!
再撐下去,都不用等到斐潛來,說不得曹洪自己就先垮塌了!
兩難,又是兩難!
一種熟悉的感覺再次涌動上了曹洪的心頭。
驃騎真是個好對手啊……曹洪下意識的想要上望樓,卻因為腳上的傷略微踉蹌了一下,但是很快他推開了護衛攙扶的手,眺望著北面,真是個好對手!
戰場上就是如此,再難也要選!
曹操的戰術,已經算是機智百變,不能以常理來推算了,可是驃騎對應的戰術,曹洪沒想到竟然也是如此的超出常規……
一般的將領,往往只會按照基礎的,或是習慣性的認知來布置戰術。比如常常會說如果要布設陣型,那么就應該是兩翼放上騎兵,中路應是重甲步卒和強弩等遠程部隊。這種認識當然不能說是錯的,但事實上其實這不是一個規則也不是一個法則,這種布置法式并不是不可以被打破的。
從斐潛到來之后,整個驃騎軍且不談什么氣勢的問題,就是這基礎的戰術的變化,都讓曹洪疲于應付。
一開始的時候,似乎一切都是尋常。
就像是斐潛最開始擺開的陣型。
為此,曹洪還得意過片刻,覺得驃騎不過如此。
但是沒想到,他的得意沒能堅持多久。
甚至連原先預計的一半,不,連三分之一都沒能堅持。
這變化,究竟是在什么時候產生的?
營地里面依舊在喧嘩,似乎每一分每一刻都在敦促著曹洪盡快做決定!
是了,就是如此!
就是每一次都是這樣,每一次都是事急如火!
曹洪忽然咧嘴笑了笑,哈哈!好一個驃騎!
將主?
護衛有些不明白。
驃騎啊,驃騎啊!
曹洪一邊點著頭,一邊感慨著。
斐潛從來不拘泥于固定的什么戰術,有時候布置出傳統的戰術陣型布置只是為了迷惑對手而已,就像是曹洪在發現了斐潛分兵之后,便是覺得自己有機會突襲許褚部隊,以多打少,結果被想到反而是翻了船……
到了當下,整個的局勢就像是滾落的雪球,越來越脫離了曹洪的控制的時候,曹洪反過去細細思考的時候,竟然沒有發現自己究竟有什么地方是做錯的!
這不是說曹洪頑固不化,不知悔改,而是曹洪發現,他就算是重新回到那些選擇的關口,他依舊會選擇他之前的選擇!
驃騎初來,曹洪選擇是在營寨內固守,而不是立刻出戰。從現在結果來看,或許當時直接全軍掩殺或許有不同的結果,但是實際上,曹軍士氣散亂,而且兵力已經被曹操偷偷轉移了一部分之后,已經不具備正面和斐潛硬拼的條件,反而憑借營寨工事消磨消耗,才是理智的選擇,才是戰術的上策。
這里曹洪選擇錯了么?
沒有錯。
可偏偏后來曹洪沒忍住,拋棄了原本的憑營寨消耗的計劃,違背了曹操給他的指令,領軍出擊了!
曹洪沒忍住的原因,是驃騎露出了破綻!
大好戰機,豈能錯過?
曹洪當時覺得自己能抓住機會,能改變戰局……
他錯了么?
也沒有錯,就是當下一般,事急如火!
戰場上情況訊息萬變,斐潛一分兵就顯現得陣型薄弱了起來,而且那時還派了分兵去打安邑營地!
簡直就是……
斐潛在明面上的兵力上,是比較少的,按照常理來推論,應該集中兵力才是,可他偏偏就分兵了!這違背常理的舉措,使得曹洪沒能坐得住。
可如今讓曹洪再選一次,曹洪頂多會想當時是不是應該直撲斐潛中軍,而不是坐視安邑不管。
那么如果曹洪忍了呢?
雖然不一定會立刻失敗,但是士氣會進一步受到沉重的打擊!
驃騎軍集結一處,還能說是對方軍勢強橫,可是斐潛分兵了,又要怎么說?而且斐潛一分三不敢出,那么再一次一分五,出還是不出?分兵打安邑而不救,曹軍敗軍又會有什么想法?
曹軍士氣本身就不高,面對這樣局面,曹洪當然只能選擇出軍,或是援救安邑營地,或是直接圍魏救趙!
曹洪當時沒選擇去突襲斐潛的中陣,是因為曹洪覺得斐潛兩翼的騎兵隨時都會包抄會回來,所以曹洪選擇先撲擊一個側翼的騎兵,解除了一定的威脅之后才去試圖擊殺許褚,結果沒先到曹洪打贏了邊翼的驃騎騎兵,卻在許褚步卒面前陰溝翻船。
最終,形成了眼下的局面。
而現在……
曹洪再次面臨選擇。
是選擇去追殺往東而去的驃騎賊軍,還是前往大營營門之處剿滅鮑忠叛徒?
驃騎人馬往安邑方向而去,雖然有些有些讓曹洪費解,但是想想也有道理,畢竟之前安邑作戰只是營救了少部分的人,現在逃出去的那些人想要救出更多的親屬什么的,也是人之常情。
那么是截殺安邑的人重要,還是先絞殺了鮑忠更穩妥?
安邑城已經被接出了一部分人,重要性已經是大大降低,所以現在……
曹洪咬牙切齒,既然如此,就不妨先誅殺了這鮑忠賊逆,再回過頭來解決驃騎賊兵不遲!
請:m.llskw.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