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到了明清時期,火器依舊不是戰場的主力。
科技上的限制,使得火器真的想要在戰場上成為主流,還有一段非常長的道路要走。
可是火器只要站上了戰場,展現出來的光芒就無法令人忽視。
此時天色已經漸漸明朗,山間原本應該是寒露凝結,可是在鎖陽關之處,這些寒露卻被血氣沖得直接細碎,成為了山間的薄霧,混雜在鮮血之中,和嘶吼聲攪和在了一起。
雙方嚴格上來說,都不具備完全規整的陣線,也不存在什么安全的后方,但是這才是戰爭最為原始的狀態。
換家。
其實就是相互消耗。
誰最后拼不過,消耗不過對方,誰就輸了。
兩軍交匯之處,上百的尸首橫七豎八的躺了一路,還有些將死未死的在哀鳴。
長矛長槍,戰刀戰盾,相互交錯。
許褚越往內殺,曹軍自然越是密集,長槍戰刀之中,人人幾乎都沒有什么太多的騰挪閃避的空間,不是砍死對方,就有可能被對方砍死。
許褚作為勇將,此時此刻就盡顯威風。
身披重甲,手持重盾,大呼酣戰,似乎體力耐力就是無限的一般。在許褚身側的護衛都輪換了一兩波了,可是許褚依舊在最前方,領著自家兵卒,一步步的向前!
曹軍其實大部分都已經崩了,剩下的就是曹軍核心的中護軍兵卒。
這些青州老兵軍紀什么的確實是不盡人意,但基本上都是從尸山血海里面爬出來的,士氣低落也還維持著一些戰斗本能,不像是有些新兵情緒一崩潰,就只是懂得閉著眼哭喊。
即便是曹軍都是青州中護軍這些精銳在抵抗著,可依舊被許褚一步步的推進。
鎖陽關的城內本來就不大,兩面也沒有多少展開包抄的空間。
眼見著曹洪的身影就在咫尺,許褚忍不住揚聲大呼,兀那老匹夫!可敢與某一戰!
兩軍兵卒都不由得看向了曹洪之處。
曹洪沉默著,依舊矗立不動,沒有回應,也沒有退走。
將軍!曹軍是不是埋伏了弓弩手?許褚手下的軍校殺到了許褚身邊,提醒許褚道,我們將軍身邊都有持弩手……
聽了手下軍校的提醒,許褚有些上頭的腦袋稍微冷靜了一些。
陣前單挑,確實是身為武將的一種榮耀體現,但同樣也充滿了巨大的風險。
就像是驃騎麾下,不僅是有重甲護衛,還有強弩弓手,任何覺得斐潛武力不行,準備偷襲的敵軍將領,都要迎接強弓硬弩的洗禮。
有道理……
許褚這點比較好。
他聽勸。
許褚左右瞄了瞄,確實看見在曹洪身側左右,有一些持盾護衛,而在盾牌后面有什么,誰也不好說。
許褚正有些頭疼的時候,軍校嘿嘿笑了兩聲,然后低聲對許褚說道:將軍,我這最后留了兩枚手雷……
好小子!
許褚大喜,便是立刻布置起來。
曹洪確實是打算著用強弩來對付許褚。
他又不是真曹洪,就算是穿上了曹洪的盔甲,也不能代表說他就有了曹洪的武藝。而且就算是有曹洪的武藝,同樣也未必能戰勝許褚。
所以趁著許褚沖到面前的時候,用強弩射殺之,也就是他最后的翻盤手段了。
戰場之中,以生死論輸贏,就算是最后一血翻盤,那也是贏了。
只不過強弩真的能殺了許褚?
誰也不清楚。
因為可能誰的手抖了,射擊的時候慢了,甚至是擊發的時候卡住了……
畢竟曹洪也不是驃騎,不可能身邊長期配備一整個隊列的專職強弩手,當下能有十幾名兼職弩手,就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而且就算是多湊一些人,也湊不出更多的弩矢來。
弩矢箭矢,都差不多消耗完了。
近了,近了!
這一刻,他的手在抖,腿也在抖。
只不過在盔甲戰袍的掩飾之下,并沒有展現在外。
賭徒在賭桌上押上去的是自己的性命的時候,多數不會感覺到害怕,而是感覺到了興奮。
穩住,穩住!
賭徒不只有一個。
他在和身邊的人眼神交流,相互示意。
他們都留下來了,就是為了賭這一波。
成,則是萬眾矚目的英雄,敗,也不會有什么跌落云霄的遺憾,因為他們原本就在泥堆里面打滾。就像是大河之中,那些往上游拼命游,企圖越過龍門的魚。
再近一點,再近一點……
他看見了許褚等人漸漸的接近,眼神也漸漸的炙熱起來。
就像是看見了按住了寶盒的手,正在準備掀開寶盒的蓋子,露出里面的骰子。
買定,離手,開寶,中獎!
誰都知道中獎的概率很小,而且在很多時候中獎與否也不完全由概率所決定,甚至牛頓都決定不了,但是依舊還是有人覺得,自己有這個氣運。
即便是自己已經做了牛馬幾十年,還覺得有登天的氣運。
萬一呢?
很好,很好!
許褚等人似乎沒有發現什么異常,正在一步步的走進陷阱!
這是死亡的陷阱,也是死神的賭桌。
死神坐在長桌的另外一頭,看著曹洪,露出了笑容。
或許死神最喜歡看見的,就是人類的相互殘殺。而曹洪布置的欺詐陷阱,讓死神覺得有趣。
只有在人類相互殘殺的時候,才會有這么多的花樣和手段,而那些自然界里面的野獸,空有一副犀利爪牙,卻永遠只懂得撲撓抓咬,太沒有創意了……
自以為被死神所眷顧的曹洪,正準備給自己身邊的兼職弩手示意,才略微偏頭,眼角之處卻看到有黑點飛了過來!
那是什么?
石頭?
曹洪一愣,第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
要不怎么說,火器雖然出現在了當下,但是依舊不是戰場的主流呢?
如果是在后世槍火子彈紛飛的年代,看見小黑點拋物線過來的時候,絕對不會有人以為只是石頭!
死神喜歡看見死亡,他并不在乎死的究竟是誰……
手雷的落點,不是非常的精準。
只是落在了曹洪左右兩側的位置。
曹洪也沒有受到爆炸產生的直接傷害,但是這已經足夠了。
伴隨著轟鳴聲,原本準備給許褚的小禮物,有些人手一抖就給射出去了。另外一些還勉強反應過來指著許褚的,也被其他的人帶動得歪了,根本就沒有準頭。
強弩威力大,但是也就意味著上弩很慢,一旦射歪射失,在短距離上,也就沒有第二次的機會。
許褚已經撲殺上來,渾身上下沾染著血肉,戰刀劃出一道血光就斬向了曹洪。
老匹夫!拿命來!
曹洪連忙反刀上架,卻被許褚一刀震得往后便是倒退了一步。
嗯?!
許褚微微皺眉,但是手下并沒有停頓,往前又是急跨了一步,戰刀瞬間劃過兩人之間的距離,就像是突然突破了空間上的限制。
曹洪顯然就慢了半拍。
許褚的刀幾乎都快砍到了眼前了,曹洪似乎才反應過來,再次招架。
許褚又是一刀。
第三刀。
曹洪已經失去了重心,被許褚一腳踹到了腿上,踉蹌而倒。
你是何人?!許褚已經確定了這家伙不是曹洪。
因為許褚踹的那一腳,就是之前他砍中曹洪的大概位置。這人只是摔倒在地,并沒有傷痛的表現。
曹洪自然什么也沒說。
雖然曹洪表現得頗為硬氣,可是脖頸也硬不過戰刀。
敵將已授首!
許褚砍倒了曹洪,旋即也砍倒了代表曹洪的將領旗。
尚在鎖陽關各處分散亂戰的曹軍兵卒頓時就失去了主心骨一般,一部分人直接丟下刀槍,扭頭就跑,也不管是山里還是在山外,反正就是逃。也有的人就是失魂落魄一般,就算是被刀槍砍中了,也好像是已經失去了任何的反應。還有一些則是跪地投降……
此外,也有一小部分的曹軍兵卒在怒罵,在呵斥,甚至對著那些跪地投降的原戰友砍殺,覺得這些投降的曹軍兵卒丟了山東人的顏面……
這確實不是曹洪曹子廉。
從來帶著一身的傷,前來看了一眼,便是認了出來。
若是其他的人,或許從來未必能肯定,但是對于曹洪,從來可是太熟悉了。
老賊逃到何處去了?
許褚現在有些疑惑,也有些擔憂。
他不知道曹洪是一開始就沒來,還是打到一半就跑路了。
這可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
如果是曹洪一開始就沒來,那么這就意味著……
不好!營地可能有危!傳令下去,立刻整隊,準備回軍!
許褚左右一思量,就覺得是曹洪設計了一個圈套,引誘他出兵攻打!
他可能是中計了!
這讓許褚原先興奮的心情頓時就少了一半,而且也讓許褚決定不再繼續往前進軍。
可是許褚的這個決定,卻讓從來心有不甘。
將軍!從來攔住了許褚,有些急切的說道,進一步,就可以切斷曹軍大軍退路!若是就此退去,那就前功盡棄啊!若是縱虎歸山,就是貽禍延年啊!
從來有沒有私心?
肯定有。
誰都有私心,但是就看私心和公事是不是會沖突。
如果說一個人的私心,是先要研究出一個什么成果來,好好的扇那些之前嘲笑他的人的臉,結果真研究出了成果,使得國家和民族都得到了收益,那么這個私心自然不能算是什么壞事。甚至可以說如果沒有這樣的私心,還未必能研究出了這個成果。
從來的私心,也不算什么問題。他想回到河洛去,想重新光耀門楣,先要有仇報仇,有恩報恩。所以他急切的想要將曹軍卡在河洛,卡在崤函之間。
許褚沉吟了片刻,還是搖了搖頭。
前出河洛,有太多不穩定的因素了。
如果許褚一路順利,真的在鎖陽關斬下了曹洪的人頭,那么許褚必然就會滋生出更大的野心,進一步的想要進軍河洛,以此來斷絕曹軍撤退的路線……
可是現在么,許褚感覺風險太大了,而且后路確實有曹軍來襲,那么誰又能保證曹軍只有眼前在鎖陽關這里的這一路?
更何況現在誰說沒能斬殺了曹洪,但是這俘虜,擊傷,擊殺這些曹軍兵卒,已經是大功一件,再往前走,多少就有些貪了。
見許褚不同意,從來頗為無奈,不甘心之下,又去找那些曹軍俘虜,詢問曹洪是否真的有跟著他們一起來,又是到了哪里去,問得急切了,便是暴躁起來,越發的讓曹軍俘虜膽怯害怕不敢說,或者干脆胡說八道。
許褚見狀,也有些不悅,但是沒有多說什么,便是準備轉頭下山。
將軍!從來又急急而來,攔在了許褚前面,我問出來了,老賊是從巖壁之處,垂繩下山逃了!
巖壁之處?許褚回頭看了看。
從來連忙點頭,我去看過了,確實有繩索的痕跡!老賊定然是從那邊逃走了,人數不多!這是大好機會!將軍!
許褚皺眉看著中條山的山間,片刻之后說道,你想要領兵追殺?這巖壁下的山路,你可是熟悉?
從來咬牙,熟悉!
許褚說道:山道之中,騎兵不能去,只能走步卒。人數多了不好走,少了……算了,不急于一時。主公有言,事急當緩,事緩當急。如今急所之處,非曹子廉一人爾。斬獲其兵卒,便是走了一人,又有何妨?何必再冒險行之?
這是許褚真實想法。
若真的是曹洪帶隊,結果最后曹洪逃脫了,遺憾有,但是不多。
已經大勝了,現在就是要保證自己營地不失就行了,何必再冒險?
可惜從來卻覺得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如果說這次放了曹洪,下次再想要擒殺曹軍大將,就算是有機會,也未必輪得到他頭上來!
許褚拗不過,又看在從來確實是做出了不小的貢獻上,便是分兵從來三百,讓他帶著從巖壁垂下,去追殺曹洪。
另外一邊,鎖陽關戰事一定,牽招這里也就等于是白搭了……
可是他還不知道,還在拼命。
殺啊……
牽招舉著戰刀,回首向自己的部下發出指令,然后沖向前方。
牽招的到來,使得許褚統領的這一批驃騎軍的后部出現了混亂,但沒有達到潰散的程度,而等到李犁帶著人回旋之后,這些驃騎軍就漸漸的又重新恢復了秩序,讓牽招等人感覺像是漸漸的陷入了泥沼當中一樣。
而在牽招前方的部隊,就是李犁。
遠遠的,李犁的吼叫聲也傳了過來,準備……上箭……
槍騎兵,弓騎兵,原本沒有分得那么清楚。
拿上什么武器,就是什么種類的騎兵,但是隨著戰爭的發展,就像是社會的進化一樣,專注專精開始出現了。有些人更擅長什么,就自然會做的更好,而原先什么都會一些的,漸漸的就需要面臨著專精道路的選擇。
這是整個人類進化的方向,也是社會分工的必然。
也有人選擇不妥協,不進化,但是整體上來看,就會和整個人類發展的方向出現了偏離。
牽招帶著的,依舊是大漢傳統的騎兵,偏向于槍騎兵多一些,要是拿弓箭,也能射擊。
李犁帶著的弓騎兵,無疑就是比牽招的這一部分人馬,多走了一步。
而且還是關鍵性的一步。
箭矢呼嘯而來。
高速飛行的箭撕破空氣的嘯叫聲,就象死神發出的冷笑。
箭簇入體的噗嗤聲響,被轟鳴的馬蹄聲淹沒了。
就像是牽招最初的夢想,也一樣被后來的現實洪流所淹沒了。
在這種速度下摔下馬,不死也是重傷。
歷史的洪流,會將很多人都淹沒,不管這個人是善良,還是邪惡。
李犁等人射來的箭矢,整齊有序,而牽招手下的騎兵,雖然也還了一輪,但是他們射擊出來的箭矢顯得又些凌亂,威力自然也大打折扣。
牽招不是不想要達成李犁那樣的攻擊效果,只不過他所帶領的人馬,是東拼西湊出來的,如今能跟著他搏命作戰,已經算是極好了,其他的就不求什么了。
雙方距離六十步。
弓箭都已經放下,刀槍重新舉起。
雙方交錯,刀槍齊下。
飛濺的鮮血,倒下的尸體。
殺!殺啊!
牽招揮舞著戰刀,聲嘶力竭地叫喊著。
牽招個人的武藝,確實也是很厲害,面對他的驃騎騎兵,都不能討到什么好處,反而不少被牽招砍傷砍死,但牽招帶著的手下就很一般的,在面對李犁等人的攻擊之下,損失很大。
牽招避開了兩把戰刀,用腳踹開了一柄長槍,然后手中的戰刀砍過了一名驃騎兵卒的胳膊,將他的戰甲甲片都砍得飛起來,手臂明顯有一個不正常的彎曲,隨后就沖出了李犁的沖擊陣列。
牽招是沖出來了,可是他的手下卻有很多永遠都留在了這一片的土地上。
走!快走!
牽招呼喝著,沒有兜回圈子再和李犁等人搏殺,而是開始逃離戰場。
此消彼長之下,李犁等人下意識的紛紛調轉馬頭,開始追殺牽招的部隊。
他們跟上來了!
牽招回頭看了一眼,旋即大叫道,快快!加快速度!將他們帶入陷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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