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后，馬越被找到了。
找到馬越的地方，就距離大河大概十里地的一個山溝里面。
張遼見到了有些狼狽不堪的馬越。
看到張遼，馬越非常尷尬，剛準備上前說一些什么，卻被張遼擺斷。
張遼很忙。
天亮了，突襲就失去了意義。
只能撤軍，并且兵卒勞頓，在加上還有很多的傷兵，事情有很多，張遼確實是沒空和馬越寒暄。
而且兵卒前來稟報，說是曹軍正在撤退。
張遼必須帶著人馬去查看。
馬越呆呆的看著張遼帶著人遠去，然后看著那些垂頭喪氣的驃騎兵卒，忽然感覺到了血氣又似乎涌到了自己的臉上頭上，讓他產生了一些眩暈感。
是的，這些驃騎騎兵只是暫時的失去了昂揚的斗志，只需要稍微調整一下，然后等下一次的勝利到來，這些人又會激揚起來。
這是很正常的現象，馬越很清楚，但是他現在卻覺得這些驃騎兵卒是不是故意在他面前裝出這般的樣子來！
打起精神！馬越忽然大喊起來，看看你們樣子！垂頭喪氣像什么？！
他之前在陰山訓練騎兵的時候，就經常這么喊，而每當他這么喊了之后，那些因為訓練而精疲力盡的新兵蛋子，就會再努力一些，將頭抬起來，將手中的刀槍重新握緊。
可是這一次，馬越沒有看到這些表現，他只是看到了那些驃騎兵卒朝著他投來了復雜的目光，然后便是緩緩的從他側面走過去……
……馬越看著這些驃騎騎兵，臉上的表情終于是垮塌下來。
有一些謊言很容易被揭穿，有一些則是很隱蔽。
就像是后世之中，經常會有什么順口溜，比如每天一XX，醫生遠離我等等。聽起來似乎是有一些道理，但是實際上是在銷售XX的那些家伙，不管是企業家還是資本家，為了擴大銷量而故意散布出來的傳言罷了，利用的就是后世人們對于高昂醫藥費的恐懼和擔憂。
如果真的有人較真，表示真要是效用那么好，干脆全世界都來生產XX就好了，還要醫生做什么？
那么這個時候，這些企業家或是資本家，就會讓一堆的專家來表示他們銷售的XX確實是有營養的，有多種維生素，礦物質，有什么什么，然后千方百計的暗示，也絕對不會明說，這些營養物質只能從XX上獲取……
但是從其他什么地方，其實也可以獲得這些人體所需的物質的，而且或許還更為廉價，更簡單。
馬越一直就認為他的價值是很高的，就像是一直都喊著遠離我的商品，然后價格就一路往上漲，直至脫離了普通民眾，也就是脫離了普通驃騎兵卒的范疇。
認識到父母是普通人，認識自己是普通人，認識自己的孩子是普通人，這三件事情都不大，但是無疑是這個世界上最為讓人痛苦和絕望的三件事情。
馬越一直都覺得自己很了不起。
成千上萬的驃騎騎兵從他手中訓練而出，這讓他產生了一種錯覺。這種錯覺就導致了他忘記了他其實只是一個很普通的XX，而不能真正的讓病痛遠離，解決一切的疫病，他無法成為決定這場戰役最重要的因素！
他試圖證明自己很重要，但是證明的結果現在出來了……
他只是一個合格的教官，但是他不是一個合格的將軍。
馬越不知道他給這些驃騎騎兵帶來了什么嗎？
他知道。
就像是一個老師不知道孩子在家里面拍皮球，會給樓下的住戶帶來多大的噪音污染么？
可是老師沒制止他的孩子這么做，甚至還鼓勵他的孩子拍得好。
那么這個老師會因為擾民就代表他的教學水平不好嗎？
未必。
馬越他的訓練兵卒的經驗，至少算是一個中學的老師水準，作為授課訓練方面，他是合格的，甚至可能還是優秀的，但是在其他方面么……
如果馬越能夠認識到自己的錯誤，能夠去真正去想要改正，那么這一次的失敗，只是他未來成功的一個小門檻，在多年以后他或許會用很輕松的口吻去談及這個失敗，并且將這樣的經驗繼續和其他的驃騎兵卒分享，從一個填鴨式的中學老師，成長為一個啟發式的高級教師。
可惜，馬越此時此刻，卻不愿意承認，因為承認這個事情，就代表著失去了希望。
所以他只能覺得，這一切都是旁人的錯！
曹操退兵了。
從函谷關緩緩而退。
張遼看著曹軍次第有序的撤退，沒有下令發動攻擊。
他帶著騎兵站在山坡上，打量著曹軍的陣列。
從遠處看，看不清每一個曹軍兵卒的臉，只能看到蠕動的人形。
就像是一只只的蟲子。
張遼意識到，反過來曹軍看著他這里的時候，是不是也是如此？
張遼仰頭望天。
曹軍撤退得非常果斷，有些超出了張遼的預料。
借著一次勝利，整合人心，然后就立刻撤退。
曹操的經驗老辣，對于時機的把控，在這一個小細節上，盡顯無疑。
面對留下來斷后的曹軍陣地，張遼看了很久，然后看著曹軍陣地遠一點的一處的山坡，輕輕嘆口氣，來人，派人給令君傳信……曹軍撤兵，齊整有序，設有伏兵，不宜追擊……
賊軍撤了？護衛看著，我是說，這是真撤了？
張遼點了點頭。
那我們現在沖過去，肯定能……
護衛沒能說完，因為他看見了張遼投來的眼神。
嘿嘿……護衛有些尷尬的笑笑，我就隨便說說……
張遼伸手指了指在曹軍陣列后面的土坡，看見沒？那邊有煙塵……
張遼原本還想要讓護衛去帶點兵，現在看來這護衛還是差了一些。
那賊軍就這么撤走了，我們豈不是沒機會……護衛還是覺得有些可惜，要是能抓住些賊軍大將……
張遼說道，山東就在那邊……能撤到哪里去？接下來，或許還有更多的戰要打，還怕沒機會？
兵不厭詐。
所以張遼對于昨天晚上曹操埋伏了馬越之事，并沒有表現出多么痛恨，抑或是不可接受。作戰之時，雙方就是比拼謀略，誰的手段更高明，誰就能占上風。上一次龐統等人壓著曹軍，現在曹軍反過來算計了馬越，這都很正常。
而且只要是整體的局勢沒有變化，曹操就依舊還是屬于弱勢的一方。
只不過現在曹軍撤退了，需要考慮的就變成了對于河洛，以及河洛之后的山東進攻策略的問題了……
所以，驃騎騎兵還有大用！
尤其是戰馬！
中原之地，何處不可馳騁？
張遼的目光不由的轉移到了一側土塬坍塌的地方。
可惜了……
龐統和張遼都以為馬越突襲函谷關，只是會試著攻擊函谷關的曹軍，沒想到馬越竟然打的主意是要越過函谷關，直撲曹軍后側！
當然，如果能成功，自然就是極好，可是從春秋到戰國，又有多少將領也想過要穿插，要繞后，要獲得奇功！
可這奇功真要是這么容易獲取，那么從春秋到戰國，再到秦漢，又怎么會只是在青史上寥寥無幾的幾個人名？
在大漢之中，誰都知道大漢驃騎衛青帶著騎兵突襲龍城有多么戰功顯赫，多么舉世聞名，可是又有誰知道，其實在龍城之戰當中，衛青只是其中一路，而其他三路都失敗了呢？
張遼在雪區獲得了戰功，被人稱贊傳頌，可是誰又能知道，那是他的族人，他的兄弟拿生命換來的？
有時候夢里回醒，張遼都會再一次的詢問自己，當時是不是應該采取更為穩妥的方式去戰斗，是不是還有更好的辦法去對應，是不是自己當時貪功冒進了？
一次次的審視自己，一次次的總結經驗，才讓現在的張遼謹慎，穩重，張弛有度。
就像是現在，對于追殺一些撤退的曹軍兵卒，張遼就覺得沒太多的必要。
眼光高一些，看的是整個的戰局，而不是一個區域的戰斗。
追殺曹軍兵卒，固然可以展現一下張遼的個人武勇，然后哈哈哈的耀武揚威一番，可是又能如何？張遼帶來的兵卒，一整夜都在忙著尋找馬越，收攏殘兵，一直都到現在沒休息，真以為是五十塊的好兄弟，從早到晚都不累？
更何況現如今的戰斗，顯然已經從曹操和斐潛兩個人之間的爭斗，上升到了整個關中集團和山東集團的斗爭，殺幾個留下來斷后的小兵……
實在是沒什么意思。
張遼留在原地，盯著那些曹軍兵卒撤離，持續提供壓力，但是并不輕易出擊。
曹操接到了張遼沒有沖擊追殺的回報，心中也松了一口氣，但是隨之而來的是更多的憂慮。
松口氣，是因為既然張遼沒有主動發動進攻，就說明這一次的撤兵算是比較成功了，現在只需要將大河另外一側的殘兵接回來，也就基本上完成了預定的目標。
主公神武！這些家伙果然不敢追擊！
主公運籌帷幄！
賊軍被嚇破膽了！
覺得自己已經是脫離了危險，逃離了險境的小吏，開始狂吹彩虹屁了。
這些山東小吏，習慣性的開始圍著曹操拍馬屁，一邊拍馬屁，一邊注意觀察曹操的表情。
這已經成為了他們的一種本能。
就像是領導放屁了，很響亮。
誰都不敢說話，都在看著領導的表情。
如果領導的表情是有些尷尬的，那么他們就會立刻跳出來，表示屁就是他們放的，并且誠懇道歉，將一切屁的問題都拉到自己身上來，并且承擔屁的責任。
如果領導的表情是有些舒爽的，那么他們就會表示領導果然有高人風范，成大事不拘小節，連一個屁都有絲竹之聲，他們一定會向領導學習，緊緊圍繞在領導周圍，領悟精神，傳達這個屁的理念。
總之，絕對不能讓領導覺得他們連屁大的事情都扛不住！
曹操沒接這些家伙的話頭。
張遼若莽撞的追擊，固然會讓曹操當下會棘手一些，但是也意味著曹操要對付的人只是武夫，只懂得沖沖沖……
現在么，就有些麻煩了。
一個懂得算計的驃騎大將軍，就已經讓曹操很頭痛了，若是再加上一群知曉進退，謹慎有度的將軍校尉……
斐潛不是董卓。
董卓死后，那些手下依舊還有西涼兵，還有西涼大馬，手中還有刀槍，可是能算什么？
一群烏合之眾罷了！
比山東之輩還要更加烏合的雜草，散沙！
山東之人為什么看不起董卓，也看不起董卓之后的那些西涼將領，甚至連帶著對于斐潛也一度持著很是蔑視的態度，山東自大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是董卓等西涼將領，除了殺殺殺之外，什么都不懂！
山東當時酸棗之盟亂得像是什么樣子？
結果連真正發力都還沒有，董卓就倒下去了，然后李郭也跟著倒了……
連自己這一方都不能團結起來，還指望著敵人多尊重自己？
曹操腦子里面剛冒出了這個念頭來，就看到了身邊一群這些拍馬屁的文吏。
若是在之前，曹操既不會對于這些文吏的馬屁表示欣賞，也不會表示厭惡。因為曹操知道，這些文吏就是這樣的，在二袁之處是這樣，到了曹操這里依舊是這樣。
現在曹操忽然之間，就覺得這些文吏的馬屁聲是如此的刺耳！
但是曹操并沒有將情緒表現在臉上，而是沉思了片刻之后，招來了一名文吏。
曹操挑選了一個馬屁喊得最大聲，最讓他厭煩的一個文吏。
去取一玉帶，送至張文遠之處，就說感謝他相送！
文吏聞言，嚇得哆嗦了一下，丞相……我，我去送？
曹操瞇起眼，怎么，這么點事……不敢？
文吏哭喪著臉，屬下……屬下遵令……
張遼看著玉帶，眉頭緊皺。
這老賊！
退回去，更說不清楚。
沒了物證人證，鬼知道會被傳成什么樣子？
來人！張遼吩咐道，將人和玉帶都送到龐令君處！
之前一封信，現在一條玉帶。
鬼知道將來還會出現什么？！
送來玉帶的小吏以為他只是跑一趟腿就算是完事了，萬萬沒想到送到了張遼這里，還要被帶著走，頓時就有些慌亂起來，叫喊著什么。
張遼根本就懶得聽，揮揮手讓手下趕快帶走，省得心煩。
對了！和朱將軍說一下，就說曹軍退出了函谷關！
遵令！
張遼護衛上前，哪里會管小吏叫喊些什么，直接拉扯著就走。
文吏不想要走，可是他那里扭得過五大三粗的護衛，便是被拉扯著，然后扔到了馬背上，一路啊啊嗷嗷叫著，被帶走了……
張遼很快就將這一件事情扔到了腦后，然后將注意力放在了眼前的函谷關上。
曹軍撤走了，函谷關肯定是曹軍無法帶走的，所以留了下來，就像是之前朱靈從函谷關撤退的時候，也同樣只能將函谷關留給了曹軍一樣。
因此在這個角度上，張遼并沒有選擇立刻就進函谷關，他個人覺得，將進函谷關這一件事情，交給朱靈做。畢竟張遼他早一點，晚一點進入函谷關，對于他來說實際上沒有什么太大的意義，但是對于朱靈來說，或許有有些不一樣的地方。
朱靈得到了消息，也是從后方急急打馬而來。
見到了在函谷關之前列隊，但是沒有進去的張遼，朱靈什么都明白了，頓時眼眶就有紅。
文遠兄！
朱靈很是鄭重的甩鞍下馬，朝著張遼行禮。
張遼也跳下馬來，扶起了朱靈，只是用手指了指土塬坍塌的那一邊，然后說道：我覺得曹軍在關內還會設有陷阱……我的這些手下多少有些疲憊了，怕是檢查得不夠仔細，延誤大事……便讓文博辛苦一趟，檢查關內安全……
朱靈有些感動，文遠兄放心！
真的有曹軍留下的陷阱么？
可能有，也可能沒有。
那么是張遼真的不能派人去檢查關內的安全情況么？
顯然也不是。
這就是人情。
朱靈退了一步，深深的朝著張遼作了一揖。
有些東西，在不懂的人眼中，可能就是屁大一點的事，可是在某些人眼里，這些屁大一點的事情，卻很重要。
就像是初戀給你買的第一件外套，抑或是第一個指甲刀什么的，若是單純論及商品的價格，真的不值多少錢，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可能外套早已經不合時宜，指甲刀也已經發鈍不能使用，可是其中蘊含的東西，往往不是表面上的價格所能體現的。
張遼完全可不管這些事情，先派人進駐函谷關。
這算是多大一點事？
反正曹軍撤退了，而張遼又是距離函谷關最近的前線將領，便是誰都說不出什么不對來！
張遼偏偏就約束著兵卒，只是在函谷關外，而將進入函谷關的這一件事，交給了朱靈……
若是在之前，朱靈或許還在心中有那么一點的小心思，可是到了當下，他就真正的服了張遼，是真正從心中而出的敬重！
可是，這種和諧的局面，卻很快被另外一個不和諧的聲音沖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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