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故人不來,遲暮連山黛。
縹緲延綿遲連山。
有一峰,喚作‘天池峰’。
峰頭為赭色巨巖,中裂兩道不可見底的深坼,坼寬各米許。前人僅架兩截條石為橋,恍如天臺石梁,人稱渡仙橋。
因深坼中無風之日也有冷氣上沖,故而又號稱“非仙莫能過”。
乃是仙家居所。
橋北巖頂平面,有天然凹宕兩個,深不可測,積水瑩澈,終年不涸,人稱天池。
峰名源生于此。
稍有風起,水珠飛濺,如噴珠撒玉,端是一樁奇景。
峰北懸崖絕壑,人不敢俯視,因稱試心崖。
這一日。
一黑臉道人,徒步登山而來,行至渡仙橋。
“莫謂心難試,請君渡此橋。但能鑒白水,即可對青霄。”
荀鎮北見著渡仙橋,深壑不知幾許,如吞人兇獸自下而上張開血盆大口,口中呵氣,極度冰寒,令人心驚膽戰。
荀鎮北乃是真仙,倒是不懼。
只是行至此橋,念及前方那位。看了眼前方,遲疑片刻,最終還是一咬牙,踏過橋去,直往峰北試心崖行去。
不半晌。
行至所在。
抬眼望去,壑中云蒸霞蔚,紫霧晴嵐,時或出現“佛光”。佛光照耀所在,有一黑袍道人,盤坐絕巔巨石之上,吞云吐霧。
荀鎮北見著,臉色一肅,連忙躬身拜過,“周游山荀鎮北,見過黑龍真君!”
那黑衣道人盤坐不動。
似不曾聽聞荀鎮北之言。
荀鎮北心中暗暗叫苦,“人都說黑龍真君脾氣暴躁,那三眼神犬是他兒時玩伴,雖說是山水界賊人打殺,可畢竟因我而起”
念頭紛雜。
荀鎮北也將陸青峰恨到極致。
再想到此行之后,還要去九日嶺火神宮,向晁玨之師三山真君稟明情況,心中就愈發苦澀。
“黑龍真君脾氣暴躁。”
“九日嶺那群修士修的火法,秉持本性,更是不好招惹。同門之間都常有摩擦。”
荀鎮北心頭苦水泛濫,只覺倒霉到了極致。
黑臉之上,面色悲苦。
一炷香。
兩炷香。
整個兩個時辰。
黑龍真君始終盤坐修行,不曾理會。
荀鎮北便保持躬身姿態,不敢起身。
真仙之身,這般刁難僅是丟些面子,腰酸背痛那是凡夫俗子才要遭受的苦楚。
“若是這般能讓這位解氣,也算”
荀鎮北正想著,忽的心中便是一緊。他耳畔傳來震天響的怒吼,偷偷抬眼看去,就見云蒸霞蔚,紫霧晴嵐中,一尊黑龍變化真身,盤旋間,尾巴橫掃!
“真君饒命!”
荀鎮北心中大駭,一面后退,一面就向黑龍真君求饒。
然而那黑龍根本不管。
尾巴照直砸在荀鎮北胸前,一瞬間,荀鎮北整個人就像是破敗的風箏一般,直往后方墜去。
饒是真仙之軀,生受這一擊,胸前肋骨也不知斷裂多少根。
一身真仙法力都被打散鎮封。
身后幽寒,竟是直墜渡仙橋下。似有兇獸吸攝,將他整個人鎮壓不能動彈。
幽寒之氣滲透肉身、神魂,令荀鎮北渾身戰栗,痛苦不堪。
這等折磨。
就連大乘真仙都能忍受。
他竭力抬頭,自幽暗、幽寒中,似看到上方一道黑影掠過,緊接著就再感應不到任何氣息。
“老師!”
荀鎮北忍受痛苦折磨,期盼老師來救。
一日。
兩日。
三日。
卻始終不見。
心中頓時清楚,“老師讓我來遲連山,就是特意讓黑龍真君泄憤?!”
一念及此。
荀鎮北心中又是苦澀,又是憤恨。
“啊!”
幽寒之苦透徹肉身神魂,荀鎮北再忍不住,嘶吼出聲。聲音中,除了痛苦之外,更有憤懣、怨恨。
卻不知,是在怨恨陸青峰,還是黑龍真君。
亦或是
三山九水外。
吸星領主率領麾下部眾,狩獵星辰。原先三千部眾盡沒,短短時間,又恢復三千之數。唯獨等階差了不少,多以一階、二階為主,需要大量時間、大量資源提升。
韓靈兒指揮道兵,四方獵殺吸星魔靈,遏制吸星領主發展。
半年間。
與吸星領主大戰三場,皆以己方敗北告知。但吸星領主雖能勝過甚至是碾壓韓靈兒,卻難留她。韓靈兒不敵,只要退守韓靈城,那吸星領主便再無辦法。
這一日。
韓靈兒盤坐城中修行。
與陸青峰的交易正在賺取暴利,她心中對于解決吸星領主,其實并無迫切感。
“照目前這個趨勢。”
“最多五十年,我就能湊齊建造‘真煞墳’的材料。‘不死生靈仙,真煞養神兵’,這四階道兵‘尸煞靈仙’,最善以戰養戰。到了域外,以萬千魔物喂養,甚至有望培育出五階尸煞靈仙。”
韓靈兒自修行中醒來,巡視一圈韓靈城,兩眼落在一處空蕩處,心中涌起萬千期待。
就連日前再次敗給吸星領主的憋屈,也一掃而空。
巡視間。
韓靈兒忽的腳步停下,抬頭便看向城外。
“吼!”
只聽森怒咆哮,響徹蒼穹寰宇。磅礴氣機宣泄而來,直將整座韓靈城都要掀飛出去。然韓靈城與三山九水互為表里,幾成一體,除非破開整個山水界,亦或是將韓靈城破碎,否則極難分開。
而不論是轟碎山水界,還是破碎韓靈城,都不是輕易就能辦到。
即便是吸星領主這等強橫存在,也難辦到。
可眼下。
韓靈城在那股氣浪之下,竟‘轟隆隆’震動不停,城中陣法一瞬間就被全部激發,內里建筑一座座搖晃,城墻都在動蕩。
瞬間就出現裂痕。
“不好!”
見韓靈城都要破碎,韓靈兒哪敢抵抗,第一時間放開韓靈城與三山九水的關聯。整座戰城瞬間就被掀飛數千里開外。城中顛倒混亂,一片狼藉,建筑倒塌一片,損失慘重。
“噗!”
韓靈兒人在城中,也遭受重創,只覺氣血翻涌,一口逆血忍不住便噴灑出來,臉色潮紅后又顯得有些蒼白。
她竭力穩住戰城,定睛往遠處看去。
只見一條黑龍仰天咆哮,龍尾一擺,就狠狠砸在山水界上。
轟鳴聲響徹四方寰宇,山水界中,霎時間罡風四溢、海浪掀起數十丈高,內里山峰崩殂,大地裂開,巖漿地火一齊洶涌,星辰自蒼穹,混雜著罡風砸落。
簡直是人間煉獄模樣。
如遭逢末世。
“這是”
韓靈兒抹了一把嘴角鮮血,定定看向那黑龍,心中有了猜測,“是遲連山黑龍真君!”
三眼神犬于山水界被殺。
這位黑龍真君顯然是遷怒一界。
黑龍癲狂。
龍尾狠狠鞭撻山水界,偌大一界,三山九水,在這黑龍兇威之下,竟顯得如同鏡中花水中月一般,脆弱到不堪一擊。
接連數次攻擊。
就已經將那海中海島破滅無數,山峰坍塌無數,死傷生靈不知多少。
卻還在攻擊。
這是鐵了心,要將山水界轟碎。
“難道要一界生靈為三眼神犬陪葬不成?!”
韓靈兒心中發寒,第一次見識真君發怒,才知真仙與地仙差距,簡直是云泥之別,皓月與熒光。
翻江倒海,吼落星辰,摘月拿日,一念之間!
這才是真君威勢!
她心中膽寒,又極為憤怒,伸手入懷,捏住一塊玉簡,正要捏碎時,卻見蒼穹之外,一點星光綻放,接著便是漫天星芒璀璨。
嘩啦啦!
一桿桿星辰大旗招展,從虛空貫穿而來,落在山水界外四方,星辰為之所動,飛度轉運,瞬間就將一界籠罩,星光灑下,大地停滯龜裂,海浪不在翻涌,地火巖漿也偃旗息鼓。
“星移斗換豈同輪,體量非功不墮今。”
“這是斗轉星移大陣!”
韓靈兒手中一頓,眼中頓時大亮,“老師!”
她一眼望去。
虛空深處,身影未曾出現,便又有三百六十五桿大旗忽現,如龍而行,直將黑龍籠罩當中。
不似方才斗轉星移那般渾然大氣。
此陣詭譎。
一出現,便生出云霧與星芒,攔住來路與去路。
“千變萬化皆天機,人心莫測鬼神驚!”
“這‘紫薇北斗判天運’大陣,在老師使來,竟如此強橫?”
韓靈兒定睛看去。
只見正中,黑龍四處沖撞、咆哮,將那大陣撞得動蕩不息。可大陣變化入神,詭異難測,任由他如何沖撞,都難闖出陣來。
半晌后。
陣中傳來怒吼,“莫要欺人太甚!”
韓靈兒聽出,這怒吼聲中帶著幾分氣急敗壞,心中頓時就如同三伏天喝了一大口冰水一般舒暢,蒼白臉上也露出燦爛笑容。
虛空深處。
不見人影。
大陣卻不曾撤去,依舊轟然運轉,一道道星光如同星辰隕落一般降下,砸在正中,發出‘轟隆隆’巨響不斷。
大戰糾纏數百合。
足足兩個時辰后
“吼!”
“吼!”
黑龍咆哮,帶著些許喘息,張開血盆大口沖著陣外怒道,“交出兇手,本君立刻退去。”
轟隆隆!
大陣不退,搖落星辰,依舊猛攻。任由黑龍在星河中如何翻滾,也難逃身。
又三個時辰后。
“呼呼呼!”
黑龍呼哧喘息,身上已經顯露坑坑洼洼傷痕,龍鱗碎裂,鮮血灑落。他心中憋悶,昂首嘶吼,瘋狂沖撞大陣。
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始終不能突破。
往后再難突破。
“秦風。”
“遷怒你這弟子是本君之過,但打殺三眼的兇手,今日非死不可!”
陣中黑龍終于服軟,沖著虛空深處吼道。
“老師”
韓靈兒聽著黑龍之言,眼中頓時露出璀璨星芒,一時間覺得委屈盡去,又覺得無比自豪。
黑暗盡頭。
沉默片刻,才有溫潤聲音傳來,“小輩間爭斗,便由小輩間解決。黑龍兄乃一方真君,親自下場實在有份。”
大陣停歇。
卻未撤去。
陣中,黑龍真君化為人身,黑袍道人濃眉倒豎,面露兇狠之色,變幻之后卻沉聲道,“依秦兄。”
此言一出。
三百六十五桿星辰大旗當即飛出,沒入黑暗深處不見。三山九水外星河也斂去,仿佛從未出現。
黑龍真君臉色難看到極致,看了眼黑暗盡頭,又往斗轉星移大陣籠罩的三山九水看去一眼,最終冷哼一聲,身化黑光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