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予看著她跟耗子似的消失在墻角,嘴角抿起笑,一轉身,看見阿鄺縮在拐角的身影。
“少主。”阿鄺走到他跟前,半疑慮半不安,“您也上竹筏?”
白予心里“咯噔”一下,愣怔片刻,“對。”
阿鄺更加難以理解。
少主自到南越之后,乘船的次數屈指可數,一接近水他會不自覺的出汗緊張。
這回竟然想都沒想就決定與何七娘子同往,連最不喜接近水這事兒都忘了,這是怎么了?!
阿鄺小心翼翼問,“您,不怕……”
白予心也有些慌,不慌竹筏,倒是慌自己這狀態。
阿鄺見他沉默,“要不,屬下替您去?”
白予搖頭,抿緊唇,片刻后緩緩道:“若是一直躲,就一直怕。趁這機會,我歷練歷練。”
說完抬腳往回走。
阿鄺看著他背影,皺起眉頭。
少主要歷練什么,水呢,還是何七娘子呢?
晚間白予來的時候,言琢早已準備好。
正要出門,白予一個抬腿從花窗下翻了進來。
他示意言琢勿動,悄無聲息來到床榻邊看了眼呼吸均勻的白翊,然后拿出一顆小黑丸子放到床頭高幾的香爐子里。
待出了門才和言琢解釋,“是沉香丸,可以助眠的,讓二郎睡得沉一些。”
言琢直覺他對白翊全無壞心,至少目前看來,他和她在對白家的態度上確實是一致的。
二人往后園走到頭回見面翻墻的地方。
白予先問言琢,“你怎么過去?”
反正她鉆狗洞不行。
言琢看看高墻,猶豫片刻。
她倒不怕自己占這少年便宜,就怕他想歪。
畢竟她只不過投懷送抱了一次,這人就數次想跟她牽扯。
她故意看著白予道:“你帶我出去?”
白予神情淡定,手抓著她腰帶帶著她一躍而出翻過后墻,再乖覺松開手。
就兩息的功夫,她身上的香氣就好像一直在他鼻端不散了。
言琢松口氣,不管是救她之時還是墓穴中,白予都刻意避了嫌,看來打一頓還是生效了。
阿鄺早牽著馬,拎著個大簍子等在外頭。
言琢先檢查了一下那簍子里的餌料,再讓阿鄺幫忙綁在馬肚子上,與白予二人翻身上馬沒入夜色中。
白予嗅著那簍子里飄出的奇怪味道問:“真是要抓魚?”
那分明是一種捕食動物的餌劑。
言琢繼續賣關子,“到了你自然知道了。”
快到那竹橋邊時,已能看見岸邊豎起一桿燈籠。
候在那兒的護衛立即迎上來。
言琢下了馬,往河中望去。
一面寬大的竹筏綁在岸邊橋樁上,黑乎乎的隨著河水晃動。
洪水已過,河水比她掉下河那日緩了不少。
言琢二話不說先跳上去,操起竹蒿試了試手,還可以,雖然她力氣比以前小多了,幸好這順流而下能省力。
“我們跟您去嗎?”護衛看著也準備上竹筏的白予。
白予提了盞風燈跨上竹筏,看了眼言琢。
言琢搖搖頭,微微一笑,“我水性好,有事兒可以救你們少主。”
進山洞的人還是越少越好。
白予也吩咐眾人,“你們就在這兒等著,若有事我會發信號。”
“快坐好。”言琢催他,“坐過竹筏嗎?別站著,這水流急。”
白予忙坐到她腳旁。
護衛們眼見白予先過問言琢意見,又聽她的話乖乖坐下,個個像見鬼。
少主竟然這么聽話!
白予不以為然,命人解開繩索,言琢還未撐蒿,竹筏已順流漂了出去。
這一段水面寬闊,水流急而不險,根本不用撐蒿走,言琢趁機坐下保存體力。
白予的注意力先在言琢身上,而后漸漸注意到身旁的環境。
星光黯淡,山林草木間寂靜一片,河岸邊奇形怪狀的山石如一只只惡鬼怪獸盤伏在夜色中。
風掠過竹筏,浪更急,“嘩嘩”拍岸。
竹筏隨著浪起起落落,黑夜有些迫人。
白予開始覺得有些不舒服,心跳聲漸漸在耳邊放大,他盤腿坐好,閉上眼,運起真氣。
忽一個急浪將竹筏推得高了些,再重重“嘩”一聲落下,看起來就像隨時要被掀翻一般。
“抓緊咯!”言琢囑咐了一聲。
沒聽見回應,回頭隨便看了一眼。
這一眼卻一驚!
見白予緊閉著眼,臉色慘白,嘴唇都無一絲血色,額頭臉頰鼻翼全是亮晶晶的汗珠。
“怎么了?”言琢就是起伏的竹筏來到白予身邊,戳一戳他胳膊,只覺他全身緊繃肌肉僵硬。
“喂!”她凝重地伸手再拍拍他背。
白予在大浪起又跌下的剎那,腦子里“嗡”一聲,似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
眼前冒起來比夢境還真的光怪離奇的畫面!
他在浪里……那浪足有一艘船高,將他拋起再狠狠墜落!
四周都是水,他沒法呼吸。
在窒息的前一刻,畫面又變了。
他躺在一條船上,太陽赤辣辣地曬在他身上,他又渴又餓又累,像一只即將被曬干的蝦。
有個聲音在尖叫,“這特媽是假的!”
一個面目模糊的人出現在他眼前,手里拿著把明晃晃的刀割著人肉,有尸體倒掛起來像被剝了皮的羊,那人細聲說,“真的在哪兒,說了就給你吃。”
“不!”白予一面作嘔,一面拼命搖著頭,“不!”
有手拍在他后背,白予腦中的場景瞬間抽離,他心口也像被鞭子抽打一下,猛地睜開眼來。
“你怎么了?”
眼前是言琢的臉,恍惚有重影。
白予捧住了頭。
竹筏還在晃,他腦袋像被塞了顆釘子進去,銳疼。
“是暈浪嗎?”言琢神色凝重,他這模樣絕對不正常。
白予默不作聲,似聽不見她的問話。
言琢忽然想起來有一日,他們在湖海邊上說話,白予也是挺緊張的樣子。
看來這小子是真的怕水,那他那日還沿河追來救她……
白予聽言琢的聲音像從天外傳來,腦中時隱時現的片段就和這竹筏一樣,在浪里瘋狂的晃動,隨時要將他掀翻。
是他的記憶嗎?
他想去回想,可每想一次,頭就像被重錘撞擊,似下一刻就要炸開,又像要被浪吞沒,越來越窒息……
他努力收回思緒不去想,可那些片段仍不受控制地往外跑。
他拼力運足真氣,抵抗起腦內的重壓,維持最后一線清明。
言琢見他這模樣實在不妙,渾身的緊張勁兒從繃緊的肌肉上都能泄出來,這人差不多在崩潰的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