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嫣然在心底概嘆。
她的目光又挪向賓客的那一方,南越公主出來了,身后跟著一男子,二人朝皇帝與太后盈盈一拜,然后再轉過身來面向眾人。
公主長得也就那樣吧,孟嫣然噘噘嘴,皮膚黑黃黑黃的,越人果然不好看。
她這個念頭剛起,目光忽然像鐵遇到磁石,不由自主被公主身后那男子給吸過去。
世上竟有如此好看的男子?!
比大哥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孟嫣然看得發癡,直到坐下,眼神都停在廊下一直移不開。
滿園的男兒郎君里頭,有他氣質的沒他那長相,有他長相的又不如他氣質,南越來的這么個人,竟然把大周滿朝都比了下去!
孟嫣然輕輕拉過旁邊一人問,“琳兒姐姐,這人是誰?”
她旁邊的是左相大兒媳婦兒的親妹子,有著胡人血統的司馬家幼女,司馬木琳。
司馬木琳聞言睨了她一眼,淡淡答她:“南越湛溪公子,南越王的義子。”
在大周,有著胡人血統的人與江南漢人互相看不起對方。
尤其左相是親胡一派,自己大兒娶的媳婦兒便是和西北胡人王室有關系的司馬家嫡長女。
孟觀得他青睞,實在是讓許多人費解。
而孟嫣然憑著孟觀的地位,才讓京中眾貴女對她另眼相看,漢女們喜歡捧著她,胡女們卻私底下仍是未曾把她當自己人。
孟嫣然見她語氣冷淡,心頭不爽,卻仍是壓著性子打聽:“可知叫什么名字?”
司馬木琳見她模樣,更加不屑,譏誚笑著:“妹妹若是感興趣,去問問你哥,聽聞湛溪公子尚未婚配,這回來金陵,說不定要擇漢女聯姻呢!”
孟嫣然沒顧及她的笑,只被那話給吸引住了,眼睛發亮,擇漢女啊……
趙予初坐在趙嬌身側,面帶微笑,與周圍的大周王侯敬酒寒暄。
與他的微笑對比明顯的,是南越公主趙嬌毫不掩飾的一張臭臉。
趙予初與人碰了酒盞,借落座之機,輕聲在趙嬌耳邊道:“嘴別噘得太厲害,如果殿下再笑不出來,明日就戴張面具出門如何?”
語聲很低,卻如一塊鐵板又冷又硬。
趙嬌相信,她若再板著臉,他明日真能讓她戴面具。
她才不要戴那人皮面具,又悶又惡心。
她白了趙予初一眼,稍微收斂一些,把下耷的嘴角放平。
這個人又兇又不講情面,不愧是她阿爺最聽話的一條狗!
趙予初親自給她面前酒盞添滿,示意她端起,低聲道:“該敬周皇和太后了!”
趙嬌咬著牙舉起杯,和他站起身來,來到小皇帝和太后面前以國禮見過,再舉起酒杯。
只聽太后微笑著道:“二位不必客氣,南越與大周將成一家,咱們也不必拘禮,此次來金陵,予初也多呆些日子,待麟兒大婚之后,再與嬌兒成好事,你再走不遲。”
趙嬌臉躲在寬袖后,更黑。
趙予初仍是那溫和笑容,“太后娘娘放心,金陵乃物華天寶之地,便是呆多久都呆得。”
太后與小皇帝舉起酒盞,笑著與他二人一碰。
趙嬌回了位置,鐵青臉色問趙予初,“你為何只字不提要先見人?誰知道他們會不會反悔?漢人最是奸詐!”
趙予初仍是面帶笑容,低聲道:“殿下莫急,圣上自有安排。”
月色如華,照得園中亭臺樓閣似瓊宮玉殿,他抬頭看了看月,想到言琢也在和他看同一輪月,心下稍安。
言琢在客棧院中賞月聽琴,忽然打了個噴嚏。
“娘子可冷?我去取件披風來!”甜果兒站起身。
正在撫琴的蕓兒也抬起頭,“夜深了,要不娘子歇息去吧?”
言琢站起身,點點頭,“走吧,睡覺去。”
那人應當還在宮里喝酒賞月吧?
第二日一大早,言琢收拾妥當,穿了件樸素青衫裙,徑直去了寶豐鋪。
晨間剛開門,還沒客人。
鋪子內小二拿著雞毛撣子四下撣灰,見到言琢進來,忙迎上來,躬身作揖:“這位客官,是想存當貨品還是取銀?”
言琢開口道:“我是來應聘做學徒的。”
那小二愣住,把眼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嗤”一聲笑了。
當今風氣開化,女子出來做事做學徒的不少,尤其綢緞鋪、水粉鋪里,針線娘、妝娘多的是,可他們這樣的鋪子,要的是能鑒寶看貨,懂沽價算賬的人。
小二指指外頭,笑著道:“小娘子是不是走錯門了?我們這兒是寶豐鋪,當鋪和銀票號,不做胭脂水粉買賣。”
言琢微慍,“寶豐鋪以前有十來個女學徒,還有四大掌事也都是娘子,怎么現在不收女徒了?”
小二一愣,他是新來的,言琢說的什么四大掌事他也不知道,聞言皺眉,“什么以前以后的,咱們這兒可沒女的。”
說完催言琢走。
正說著,外頭進來一農漢,急聲道:“小二,當貨!”
那小二“哎”一聲,放下雞毛撣子就喚人,“毛先生,有客當貨嘞!”
這晨間店內人少,后頭出來個睡眼惺忪的中年人,穿藍綢袍,揉了揉眼來到柜臺前,看著那農漢問:“您要當什么?”
那農漢黑臉糙膚,看上去憨厚淳樸,掏出一布兜來往柜面上一放,里頭“哐哐當當”響,“我昨兒個在田里挖出來一堆這玩意兒,像古錢,您給幫眼看看值幾個錢?”
那毛先生眼一瞇,看著面前那堆奇形怪狀的錢幣,拿起一枚來對著光細細看過,又讓小二來拿著布條、鑷子針鉗等物,在上頭又擦又抹又敲的。
面上不動聲色搖搖頭,“是古錢,不過是祭祀用的鬼臉錢,值不了幾個銀。”
言琢站在旁邊,只往上瞄了一眼,立即認出是先秦楚國時的蟻鼻錢。
蟻鼻錢雖與鬼臉錢都屬先秦貝幣,但在楚國末時盛行流通,也是銅范鑄錢法的先行幣種,可惜很快隨著楚國滅亡消失,在世間越來越少見,極為珍貴。
這人明擺著欺負這農漢不懂,隨口說鬼臉錢以壓價,是她打理寶豐鋪時最厭惡的行為,也是犯了寶豐鋪誠信看貨的鐵律。
這樣的人都能進寶豐鋪當先生!言琢心痛又憤怒。
她冷著臉走上前去,站在一旁看那毛先生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