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喃喃道:
“祖父,他、他同北地……您不是說,順天道而行嗎?”
程欽點頭,看著程曦認真道:
“和初,你須知順天道而行之,乃一切水到渠成之果,而非兢兢謀劃之因,此中差異天壤有別。”他一頓,“我程家三代受君恩,于咱們家而言,前者乃盡人事、順天行,取社稷蒼生之大仁。而后者……”
程曦的臉白了白。
后者,是不忠、不仁、不義。
她看著程欽,定定道:
“可是三叔戍守邊疆手握重兵,于他而言,如何能界定這因果?”
前世因程家覆滅,程原恩與程原培冤死大獄,男丁流放、女眷罰為奴役,消息傳到大同,程原定才與程時在親衛護送下連夜投誠北地。
今生若躲過此劫,那么城陽王起兵后,戍守大同的程原定首當其沖!
程曦此時已全然將自己與容潛的事拋到腦后,滿腦子擔心的是程欽會犧牲程原定以全程家子孫的未來。
“祖父,兵法有曰‘道天地將法’,道者為其首,若國未能政通人和,其民如何與之死、與之生?便是將者再忠信也妄然啊!”
程欽聞言耷拉下眼瞼,看著邸報嘆道:
“和初,你就這般肯定北地能得順天之道?”
程曦一驚,才發現自己表現的太過篤定。
她吶吶無言,半晌才輕輕道:
“我只知西南占林為耕、蠻族暴亂,東南海寇橫行、劫殺百姓,湖廣填湖塞水以種糧,江浙稅銀居首而農人卻要賣妻鬻子以果腹……還有咱們的邊關將士,拿不到朝廷一分餉銀、一斤米糧。”
程欽的眉眼垂得更低,掩去眸中深深的痛色。
是啊……危患如此之多,而朝廷肱骨、皇子重臣們卻忙著爭權分派!
便如程原恩這般不倚不靠之人,因怕被卷入紛爭中而諸事頗多牽制,甚至不敢放開手腳為民謀事。
程欽重重嘆了口氣,抬眼看了看程曦,忽然慰釋一笑,道:
“好啦,你小孩子家家的,莫要操心這許多。”他頓了頓,“至于容晏行……他若能在天意難違前不涉其亂,便無妨。”
程曦一嗆,沒防備程欽忽然就將話轉到了容潛頭上。
但她仍擔心程原定:
“可是三叔他……”
程欽揮了揮手,程曦的話便被堵上了。
她悶悶走出書房,卻見程時的小廝候在院外探頭探腦。
“大小姐,四爺請您去一趟。”
程曦一愣,看了看天色——這才未時,程時怎么就回來了?
她滿腹疑問去了廖園,只見程時站在院中大槐樹下,正瞪著三抬樟木架上堆滿的綾羅綢緞與胭脂水粉、釵環首飾。
程曦愣了愣:
“……這是做什么?”
程時見了她,便皺了皺眉,道:
“正好,你來瞧瞧,喜歡什么?”
程曦很是意外,忙蹬蹬跑過去將那三抬物件翻了一翻。
布料多是明麗的錦緞與織花羅,還有一匹大紅鳳尾戧緙絲。而胭脂水粉則有西施雪、香山雛鳳、牡丹花凍等,盒子底下皆印著“閼氏閣”。
她又翻了翻頭花釵環等,見多是些翡翠頭面、多寶頭面,以及絞金絲嵌寶的繁麗首飾。
程曦張了張嘴:
“……這是給我作嫁妝嗎?”
程時一愣,隨即道嗤笑:
“臊不臊?有誰說了要娶你不曾?”他一頓,不耐道,“快點選,喜歡什么!”
程曦鼻子微皺,在那些物件中選了匹湘妃色卷草織花羅,一盒西施雪水粉,一盒星子黛,以及一支絞金絲穿花寶蟬薄翼釵。
程時讓小廝將程曦選的物件拿進屋里去,指著剩下的道:
“這些你若有中意的便留下,剩下的送去各院子分了……不許將我扯出來。”說著便抬腳回屋。
程曦呆呆看著一地的綾羅釵環,半晌才反應過來——合著是讓她選東西呢?
她追進屋去,見程時已將那幾樣用綾布包了起來,似乎是要去送人。
“四哥,你今兒不上衙門,就是去買這些了?”
程時不理她。
平日里京畿衛衙門不過是點個卯的事,一日干坐也沒有差,而操練又練不到程時、楊翰這些人頭上,故而每日不到午時衙門里的人便走空了。
他往高背椅上一靠,取了這陣抄送來的邸報看。
程曦見狀,隨手自果盤里選了粒大棗握在手中把玩,一面笑嘻嘻問道:
“你這是要去送人的罷?”
瞧布料像是做大服與吉衫的,而那匹大紅緙絲則完全可以做喜服。
瞧胭脂水粉,又像是送年輕女孩子的,閼氏閣的胭脂多粉嫩嬌麗,水粉又清透,適合年紀輕的姑娘搽。
但瞧首飾罷……又像是送給長輩的。
程曦便有些摸不準程時究竟是要拿去送什么人。
卻見程時看著邸報,老神在在道:
“給李落的。”
程曦一愣,眨了眨眼,隨即面上露出喜色來:
“落姐姐的事有著落了?是哪家子弟?”她一頓,又道,“不等李夢林回來再定嗎?可是李老爺子同意了?”
程時不由抬頭,望著她皺眉:
“什么亂七八糟的?”
程曦又是一愣,呆呆指著包起來的物件問道:
“……不是給落姐姐的賀禮嗎?”
程時臉都黑了。
“賀個屁,拿去給她平日用的不行?”
程曦聽了便哈哈地笑,拋著手中大棗,問道:
“胭脂水粉倒罷了,那些布料和首飾……哪個姑娘家整日穿戴這些呀?”
這種顏色鮮艷明麗的布料做成衣裳,通常都在大場合或喜慶日穿,更別說那些翡翠頭面之類……就是出嫁了戴都嫌老氣!
程時聽了,不由臉一沉:
“怎么,這些布料首飾不好?”
程曦笑得肚子疼:
“……你可是同人家說,將最貴的拿來?”
程時皺眉:
“不然呢?”
程曦翹著椅子腿搖晃,笑得快要跌到地上去。
然而她笑著笑著,總算慢半拍地意識到了不對之處,面上笑容不由漸漸僵住,手中的大棗滑落,掉在地上咕嚕嚕地滾了出去。
程曦張了張嘴,瞪著程時,驚訝地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四哥,”她看著程時,呆呆道,“你、你可知……自己為何要送東西給落姐姐?”
程時嗤笑:
“廢話,爺又不是傻子。”
他將邸報往桌上一丟,神色不變睨著程曦,道:
“我中意她。”想看的書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