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最終引燃了帝王雷霆之怒。
所有隨行官員被警鼓驚醒,衣冠不齊急急集聚到行宮外,他們望著黎明前漆黑的夜穹惶惶不安。
三品上官員全匯集在臨時閣議的院堂中。
哐啷!
官字冰裂龍紋青花薄胎官窯瓶砸在青磚地上,應聲而碎。
堂中眾人垂首謹立,均屏氣斂神不敢出聲亦不敢避讓,生生受了飛濺起來的碎瓷。
昭和帝披著九團龍暗紫常袍,氣急敗壞地來回踱步。
司禮監章印太監馮寶匆匆進來,稟道京畿衛指揮使顧云求見——自出事后,顧云連夜奉命出城前往兩處查探情況。
昭和帝一甩袖袍:
“傳!”
顧云大步走進來,將探得的情形稟告。
芽兒莊走水是從堆放米糧的祠堂開始燒起來的,蔓延速度不快,因程時將所有人調動起來巡值,故而第一時間發現后便將遷居百姓疏散到了別處。
調查了一圈下來,走水原因似乎是值夜的府縣衛兵打瞌睡,油燈掉在了糧袋上……燒死的三個人均是看守米糧的府縣兵,并沒有百姓。
而南郊跪在官道旁的那百余人,則是世代住在胡臺莊的百姓。
那些人披麻戴孝、抬著十二具尸首,是打算要攔道伸冤、求昭和帝還公道的。
濟南府官員生怕昭和帝入住行宮期間,城中鬧出一件哪怕極小的事,故而除了將行宮附近幾條街巷的百姓盡數遷去芽兒莊,更是將那幫游手好閑惹是生非之地痞混子、賭坊打手等人遷去了胡臺莊。
因芽兒莊中多是顯貴大家,故而當地官員還是抽調了少數府縣兵守在當地分派食物,維持秩序;但胡臺莊則完全不同,除了派五個官兵守在莊口禁止人出入,便對遷去那里的混混全然放任不管。
那些人在胡臺莊混吃打搶幾日,又被關在一處多日不得開葷,終于鬧出事來——有一晚他們成群而行,一夜間闖入民宅奸淫良家女子十六人!
有五名女子被多人凌辱至死,有七名百姓為保家人不受欺辱,或被生生打死,或被斧刀砍死。
惹出這天怒之案后,那些人便四處逃散而去,區區五名府縣兵根本看守不住。
也不知是誰幫著出了主意,讓他們到皇帝祭天必經的路上去候著伸冤請情,這才有了今夜這一幕。
若非容潛及時發現,待到天亮后,只怕方圓幾十里趕來跪送圣駕的數千百姓,就都會知道此事。
昭和帝打著為江山社稷、百姓蒼生的名號祭天,一路南下處處彰顯圣心仁德,如今卻因出巡祭天、官員奉承而惹出這樣一樁滔滔民冤——簡直好大一出笑話!
再加上昨晚連夜發往全國各處省府的邸報,以及給濟南房氏的題詩賦詞,無一不在狠狠地打著昭和帝的臉。
他差點成為天下人的笑話!
“韋青與李保歷呢!”
馮寶忙道:
“他二人正跪在外頭等候發落。”
昭和帝重重一拍案幾,怒道:
“韋青瀆職怠務,即日革去巡撫之職!李保歷擾民亂政,為官無作,革職交由大理寺查辦!”
馮寶忙應下,在場眾人無人敢開口為這二人求情,他們心里都很清楚,光是處置兩個地方官員,并不足以抵消皇帝出巡的原罪。
程原恩垂下眼,余光瞥見陳考垂在身側微微發顫的手。
就見昭和帝又踱步幾個來回,忽然停下腳步,點了程原恩道:
“程正明!”
程原恩忙上前躬身道:
“臣在。”
昭和帝盯著他,緩緩道:
“你說,今夜之亂是因何而起?”
程原恩一驚,在場眾人亦均一驚——昭和帝這是要找人背罪了。
張止芳、羅汝坤等人便不由拿余光覷陳考。
論資歷論輩分,陳考都是在場眾人中第一位的,然而昭和帝卻跳過他去問程原恩……這其中固然有程原恩今晚立功的原因,但只怕更多的原因是,昭和帝想要讓陳考背罪。
程原恩心下嘆息——他與陳考,是不得不撕破臉了。
“……亂起民無所居。”
昭和帝很滿意程原恩的上道。
“此事若要追求,卻是何處失責?”
“出巡祭天路上一應行建之務,當由工部全權負責。”
昭和帝便看著陳考,再不發一語。
陳考身形晃了晃,閉上眼“噗通”一聲跪下,匐在地上顫聲道:
“臣……有罪!”
第二日,濟南府城門大開,城外依舊旗鼓宣揚,跪候官道兩旁的百姓依舊山呼萬歲。
昭和帝玉輅四周黃帷卷起,露出天顏供百姓觀瞻。
所有事,都在天光乍破前被妥善無聲的處置完畢。
陳考罰俸三年,褫奪大學士號;工部負責此行督建的左侍郎梁其春革去職務,交由大理寺;工部上下官員革職、降職十一人;隨行官員一概罰俸半年以示天下,有爵勛者降半級;山東府地方官員革職、降職六十二人。
程時授明威將軍銜,容潛授宣威將軍銜,程原恩則代理臨時閣議。
“……那胡臺莊之事太過蹊蹺,為何偏偏結群而行惡,又是何人出謀劃策讓百姓攔道告御狀?”張止芳坐在馬車中,皺眉道,“且芽兒莊也那般巧合,燒死的三人恰巧就是守職府縣兵。”
羅汝坤沉吟道:
“此事若成,只怕陳考與我等便無翻身之日,唯有萬蔚能躲過一劫;若不成,也是大傷元氣……但至少正明與陳考如今兩相對立,是再難成盟了。”他頓了頓,意有所指道,“這般看來,倒是有人占盡了好處。”
他暗指寧王。
程原恩點點頭,然而這些卻只是他們的猜測而已。
“一應人等俱已交由大理寺查辦,究竟如何,且看劉敞回京后查出什么結果罷。”
羅汝坤與張止芳想起劉敞此人似乎是不倚不靠的,便也放下心來。
是晚儀仗大隊入駐泰安山腳離宮,程原恩與容潛、程時二人交代:
“今夜守職之事交由直隸衛,你等且養好精神……”
程時漫不經心地卷著馬鞭,耐著性子聽他交代完,忽然笑道:
“父親,方才我見萬蔚已然出來了,想來是病忽然愈了。”
程原恩一怔,隨即沉下臉呵斥道:
“慎言!”
容潛見狀,便尋了個借口朝程原恩先行告辭,轉身后卻還能聽見程時在嘀咕:
“成了,您不用這般小心,那小子不會對您咋樣……”
伴隨而來的又是程原恩的訓斥。
容潛眼中不由露出淺淡笑意。
副將忽然急急來找他,道:
“頭兒,方才有個女官過來傳話,說是皇后娘娘招您去面見!”
容潛腳下一頓,眸色變得幽深如墨。還在為找不到小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