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要修堤?”
程曦意外地看著容潛:
“陳考不是忙著為皇上修皇陵嗎?怎得忽然冒出修堤的心思來?”
容潛將手中賬簿合上,同她解釋道:
“自年初起湖廣便水患頻發,雖說沒鬧出什么大災來,但淹了不少烷田。”
這般看來陳考此舉倒仿佛是為了民生著想。
程曦一點也不信。
她想起兩年后的黃河決堤——前世那場大災毀了百萬大越子民的家,奪了多少性命?這一切不都是因楚王一系官員貪墨、堤壩失修而造成的嗎?
陳考若有憐憫天下之心,怎么會發生那樣的慘案!
“他該不是變著法兒撈銀子罷?”程曦毫不忌諱道,滿臉的不以為然。
容潛沒有說什么。
如今梁王勢起,蘇皇后執掌后宮,二十四衙門又幾乎落入了童安掌控……自那回昭和帝厭棄鄭寶開始,陳考已然低調了許久。
此回若不是程原恩提出要開倉賑糧,只怕陳考也不會上書要撥銀修堤。
陳考不愿讓程原恩尋著機會為梁王造聲勢,卻可憑著這機會為楚王豎民心。
至于銀子,那必然是要撈的。
這種政事的污穢容潛并不愿與程曦多談,他不著痕跡地轉移了話題。
“……馮寶祿不日便回京。年底前戶部會頒糧引子,山東那邊除了另兩家外,最后那戶不出意外便是落在馮家頭上。”
程曦的注意果然就被轉移了。
“馮家若接了糧引,可還有余糧能供給……”她收住口,看著容潛沒有繼續說下去。
容潛懂她的意思。
程曦指的是北地。
這些年北地屯糧,除了靠豢養的兵士自耕自足外,其余皆是從山東、山西、四川等幾處零散收來。加之甘肅、寧夏二鎮自開放馬市后,朝廷便不再撥軍餉糧草,故而此二處收糧也是靠拿銀子買當地官倉屯糧。
北地的糧草,是城陽王始終不曾解決的憂患。
若大張旗鼓采購糧草必然引起朝廷警惕,但派人去各地零散收糧實在太過費時費力,且囤積太慢。
北地要起事,糧草與兵力缺一不可。
而自從馮家在山東的米糧生意打開局面后,程曦便與馮寶祿特意交代了一番。
如今何琨每月都會派心腹去山東一趟,按市價將馮家收來的米糧幾乎全部收購下運回北地。
馮寶祿從來沒有問過程曦這位買家是什么身份。
依容潛幾次見面對馮寶祿的印象,馮寶祿極可能心中已有隱約猜測,只是裝傻罷了。
每次交貨都是真金白銀、錢貨兩訖,沒在賬面上留下一絲痕跡。便是將來東窗事發,馮家仍可以撇得干干凈凈不讓人抓到一絲把柄。
程曦如今擔心的是,若馮家接了皇糧引子便得每年按既定的份額繳納皇糧,雖說賺的銀子更多,但只怕無法像先前那般供應北地米糧。
“這本非一蹴而就之事,不必心急。”容潛讓她安心。
程曦不由瞪他——要造反的可不是她!
“我只擔心馮家人手不夠,”程曦做了個鬼臉,指了指容潛手邊賬簿,“卻不知儷人館可還能幫著尋些合適的人來?”
容潛一笑,將賬簿丟到一旁沒有接程曦的話。
儷人館是北地產業之事程曦已經知道。
除此之外,莫良佐、童安、薄遠、文王……容潛通通沒有隱瞞,盡數告之于她。
程曦只覺得城陽王何禛蓄謀已久。
儷人館這幾十年經手了多少奴仆買賣,其中又有多少是北地借儷人館之手安插的眼線,誰能說得清楚?
城陽王布下這樣的線,如絲蟲入網一般滲透在京城達官顯貴府里,何愁消息不通?
若按著時間推算,何禛開設儷人館之時連二十歲都不到,卻已然有了這般野心!
二十歲時昭和帝在做什么?
——他在金陵城酒醉笙歌,心心念念覬覦自己舅兄之妻。
程曦想到這,不由記起另一樁事來。
“上回同你說的事可與童安提過?”
容潛一怔,面上適意之色褪去。
程曦說的是榮福宮之事。
綠珠是童安的人,程曦這幾回入宮又都是綠珠專司負責出入的。倘若她能在其中略作相助,程曦下次入宮時便有機會溜進榮福宮去。
她想為了容潛再去冒險見容氏一面。
“……不曾。”他沉默一息,低低道,“待日后罷。”
漆黑的眼眸有一瞬熄了所有光亮。
程曦簡直要心疼死了。
但她能理解容潛的矛盾心情。
榮福宮的秘密難以啟齒又極其危險,一旦被人發現便是死路一條——哪怕是程曦,若昭和帝當真要滅口也是絕不會有所顧忌的。
她輕輕扶上容潛的手,指節分明的修長手指立時反握住她,指腹上的繭劃過她柔嫩手背。
程曦還沒開口說什么,便聽外頭念心道:
“小姐,時辰差不多了。”
今日重陽,王氏陪著葉氏去相國寺上香,程曦便趁機溜了出來。
她不由看向容潛,卻見他面上已然不見方才神色,恢復了平日的一派清明。
“回去罷。”他道。
程曦知道有些事是容潛心中的刺,沒法一夜之間拔出,是急不來的……好在她有一輩子的時間去為他化毒。
“我回去了,”她燦然一笑,“……十二日后見。”
容潛眼中顯出笑意。
十二日后是九月廿一,大婚之期。
“好。”
程曦便帶著念心匆匆回了寶瓶胡同,趕在王氏回府前到了憑瀾居,并讓流云去給沈繯傳話。
“告訴大嫂一聲兒,說我已回來了。”
如今沈繯又開始掌家,程曦偷偷溜出去她不可能不知道,程曦這是央著沈繯替她遮掩。
流云笑著應下去了擷芳院,不一時回來后卻道:
“……大奶奶處有客,好像是羅大人府上羅二奶奶來了,奴婢便同明霞姐姐說了聲兒。”
這是沈綽。
程曦點點頭,聽過便罷不曾留心。
然而第二日沈繯卻告訴眾人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前一日重陽,眾皇親宮眷照例在朝陽宮行節禮,誰知萬賢妃卻當眾頂撞了蘇皇后。
一切起因是由于蘇皇后賞了眾人一盅薏米甲魚羹,而寧王側妃萬舜卿卻怎么也不肯吃那盅羹。
程曦與王氏聽聞此事不由相視一眼,心下了然。
薏米甲魚羹是秋季滋補常品……也是極兇的滑胎之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