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太爺悄悄告訴鮑姨奶奶:“我聽人說,大皇子二皇子都十七了,宮里正在琢磨著挑皇子妃。外地的不少世家大族,已經開始把自家的姑娘們送進京。估摸著,就是打算著走動走動,得個好名聲,然后好進皇子府!”
鮑姨奶奶又驚又喜:“這可是個好機會!簪姐兒十三,剛剛好夠年歲!”
沈老太爺哼道:“誰說不是呢?不然我為什么這樣急急火火地趕回來?”
可沈簪偏又犯下了這一樁事,怕是沒指望了。
鮑姨奶奶尋思了一會兒,搜腸刮肚也沒想出法子來,嘆了口氣,道:“就算是簪姐兒現在府里,也得靠著大老爺帶契,才能出去交際,讓皇家看得上眼。如今若是非要把她接出來,說不得就得跟大房翻臉。到時候,仍舊沒有門路——要不算了,先讓她在那邊兒過個冬。等翻過年來,這事兒淡了,我們再去求求大老爺?”
沈老太爺也愁:“只是若等到那個時候,難免趕不及。尤其——承兒沒了,連我都提不起精神來,遑論是老大?”癱在椅子上,形容懶懶,沒精打采。
鮑姨奶奶連忙給他鼓興:“大老爺還不到四十,正當壯年。我們誨兒,還有三老爺,不都還年輕著呢?老太爺福祿雙全,以后兒孫滿堂的時候多著呢。您就等著享兒孫福罷!”
沈老太爺強打起精神來,嗯了一聲,頓一頓,又恨聲道:“我必要再給兒子們一人納一房妾!韋氏這個婆婆,真不知道她是怎么當的!”
鮑姨奶奶又把話題拽回來:“孫子已經沒了,老太爺既是想讓我們簪姐兒日后爭榮夸耀,那就不能損了她的容顏。還是要想想辦法才是。”
沈老太爺想一想,頷首道:“你說得極是。”
因命人先去通知孟夫人:“簪姐兒的事情我先頭知道的不全。既然是這樣戕害手足的,自然該好生學學規矩。”
又不客氣地跟韋老夫人要東西:“過幾天就是大雪節氣。好歹姓沈,不能真丟著就不管了。趕一天二郎休沐,我們帶些棉衣木炭去瞧瞧她。你做了人家一十三年祖母,不要太絕情。手爐腳爐、護膝護腿,還有各樣的吃食用具,都備上些。我能求著人家庵里收下多少,是多少。還有打點庵堂師父的錢,也拿一些出來。”
沈濯聽說了,在如如院的臥室里脫口而出恨聲怒罵:“老不要臉的東西!”
韋老夫人卻不頂嘴,直接吩咐馮氏:“從你們房頭兒的分例上扣。”
馮氏想反駁,又住了口。出門也不回自己的屋子,直奔花錦院,喝命一聲,抄了小鮑姨娘的臥室。小鮑姨娘還想叫喊攔阻,馮氏一句話給她堵在了那里:“給你女兒送東西,你不出錢誰出錢?我的錢還留著給我女兒呢!”
沈信行回來見了沈老太爺,才說了幾句話就見沈信誨趕了來。
沈老太爺見著次子就眉花眼笑,再說兩句就把沈信行打發回去了。
沈信行早就習慣他這偏心的狀態,淡淡地行了禮,又去桐香苑給母親請了安,便回了醒心堂。
米氏上午被嚇得不輕,回到醒心堂便感覺不太好。忙請了大夫來看了,又被責備不好生坐月子之類的話,開了藥,嚴令臥床。
沈信行回到屋里,寶鈿上去悄悄地回稟了。
沈信行皺了皺眉頭,先去凈了手臉,換了家常衣裳,進了臥室,見到米氏就拱手長揖:“今日為夫不在家,讓娘子受委屈了。”
米氏本來還在擔心丈夫會責備自己失禮,聽了這話才放下心來,又不由得后怕委屈,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問道:“那些都不提了。婆婆也讓人來分解過了。只是,夫君是不是真的需要妾身安排……那些人……”
沈信行有一線遲疑。
不孝有三,無后為大。
米氏養身體至少要三個月,到時候身邊還有一個姐兒,萬事都不方便——
“剛剛父親選定了,孩子單名一個沁字。”
沈信行突兀地先把這件事交代了。
米氏有些發愣:“是,以后叫沁姐兒了。”
沈信行雙手拄膝,低頭說道:“你我結褵三載,夫妻和睦。你不曾有過半分錯處,我也不曾誤會遷怒過你。你才生產完,正是虛弱該休息的時候,怎么能提起這件事來?
“雖然朝廷規制,我已是六品,可以納妾。但畢竟身在國子監,這種事,自是能免則免。
“你甚么都不要想,只管好好將養身子。等你好了,我們又年輕,總會有開花結果的那一天。”
沈信行說完,禮貌地點頭,起身便要離去,忽然又想起一事來,停住步子,道:“我剛聽見貝嬤嬤在收拾東西要走?她是你乳娘,你從小的習慣她最知道,這個時節怎么能讓她走?只要不是犯了什么大錯,等你出了月子再說吧。”
米氏正感動得熱淚盈眶,一聽此事,臉上頓時蒼白起來,勉強擠了笑容出來,支吾道:“的確是犯了些小錯兒……她兒子又娶了媳婦,等著接她回去享福呢。”
沈信行聽著這個理由,又皺起了眉頭:“她等著享福,就把個沒出月子的你撂下?這是哪里的規矩?讓她先好生服侍你。”
說完,也不等米氏回話,自顧自去了。
米氏軟了下來,倒在枕上。
寶鈿上前輕輕地扶她躺好,低聲勸道:“這時節,怕是太扎眼了……過一個月吧?”
米氏遲疑片刻,合上了眼睛:“你看緊了她。”
寶鈿想了想:“就說她染了風寒,先在屋子里養著罷?”
米氏深深地嘆了口氣,睜開眼,森然道:“不許任何人跟她說話!”
“我不能讓她毀了我一輩子!”
……
……
孟夫人接到沈老太爺的消息,哦了一聲,吩咐青冥:“收拾書。”
青冥也不多話恭敬答應,再把書冊從角落的書箱里一本一本地拿出來,仔細擺好。
孟夫人在案前繼續看書簡,恬淡怡然。
青冥雖然一直垂著頭,嘴角微勾,眉眼彎彎。
長勤則在外頭一邊嗑瓜子,一邊跟院子里的媳婦婆子閑聊。
……
……
沈老太爺當晚并沒有召集家宴,只說累了,要早些歇著。
然而當晚上院的燈一直亮到三更天,沈信誨才精神奕奕地快步回了棠華院。
翌日清晨,沈濯聽說了這個消息,若有所思:“這是在商議什么呢?”
又問玲瓏昨天還發生了什么事,玲瓏想了半天,道:“老太爺要去看大小姐,讓帶東西,老夫人就令二夫人從分例上扣,然后二夫人抄了小鮑姨娘的私房……”
沈濯呵呵冷笑了起來:“原來如此!”
玲瓏不明白,眼睛眨巴眨巴。
六奴聽懂了,在旁邊犯起了愁:“二小姐,這可不是什么好事兒。您怎么還笑得出來?”
沈濯漫不經心地推開窗子,冬日的朔風呼地一聲撞了進來,凍得人一抖:“知道是什么事兒,我就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