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煐的怒氣直到“山家”匾下,才稍稍平復了一些。
雙手負后,一身貴公子打扮的秦煐抬頭瞇了眼睛看了看那東倒西歪的兩個字。
“嗯,就是這里。”
秦煐肯定了地址。
詹坎和胖一對視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迷惑。
殿下認識北渚先生的筆跡不成?怎么看了匾額便能確定是其人所在?
云聲不管那些,上前打門:“北渚先生可在家?京城秦公子請見!”
亮明車馬。
昧旦剛在屋里跟自己的丫角奮戰半天,還是一團亂麻,正氣得臉紅脖子粗,一聽這個聲音,不由尖叫一聲:“你們又來作甚么怪!”
胡亂攏了攏頭發,氣急敗壞地拉開了屋門,卻一眼便看到院外站著的不再是沈濯那幾個羸弱婦孺,而是換成了幾個成年男子!
呀!不是剛才的討厭鬼小姐!
昧旦嚇了一跳,咣鐺一聲又把房門關上,憋著一口氣,對著銅鏡好歹把丫角扎起來,深呼吸,打開門又走了出去。
開院門,叉手,彬彬有禮:“先生不在家,貴客請回。”
哼!誰說我趁先生不在家就大呼小叫?我可有禮貌呢!不過是對著你等那樣討厭的人,才會白眼看人!
昧旦一心都在沈濯的話上。
所以詹坎不得不把剛才問過的話提高聲音再問一遍:“請問仙童,北渚先生何時離家,可說了何時返回?”
昧旦聽清楚,眨眨眼,天真可愛:“先生大年初三就走了。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
秦煐沉吟片刻,拱手施禮道:“小可是北渚先生故弟子之子,誠心求見,懇請仙童告知先生歸期。小可定當再次登門拜訪。”
故弟子之子?!
詹坎和胖一相顧失色!
皇上不可能師承北渚先生——先吉妃娘娘,竟是北渚先生的弟子?!
昧旦也訝異非常,睜大了眼睛:“請問貴客是哪位之子?”
秦煐報出名號:“南崖女冠。”
北渚,南崖……?!
這下子,連云聲的臉色也精彩起來。
先吉妃娘娘,怕不是北渚先生的弟子罷……
只是,這女冠……
沒聽說吉妃娘娘進宮前,做過道姑啊!
昧旦也呆了。
半天,才囈語一般:“先有南崖,后生北渚……先有南崖,后生北渚……
“你,你是南崖先生的公子?!
“請,請,快請進!先生日日寫字作畫,都離不得此二字!快請進去向火!我去給你燒熱水!”
一時跌跌撞撞地跑進了院子,又怕院門開得不夠大,忙又跑回來將兩扇院門都用力推開,幾步就躥進了屋子。
又探出頭來喊:“快請進快請進!院子里就我一個人,我就不招呼你們了!我去燒熱水!”
秦煐輕輕松了口氣。
看來,自己從姐姐的一言半語里猜到的,沒有錯。
母妃和北渚先生,的確是故交知己。
詹坎忙命云聲去給小童幫忙,又低聲對秦煐道:“那童兒既是一個人在此,不如我們把他帶回京城?”
言畢,意味深長地看著秦煐。
秦煐住了足,定定地回望著他。
以小童為質?!
迫北渚先生上京入幕自己麾下?!
這等事,詹先生認為是自己能做得出來的?!
秦煐把目光移開,脖頸更挺直了三分:“小童之事,先生當有安排,我們不必畫蛇添足。”
說著話,邁步向前,一步一步,沉穩堅定。
詹先生站在當地,看著少年人的背影,有了一瞬間的失神。
是自己,手段心思,太過陰暗了么?
胖一上來一步,輕輕地用肩膀撞了他一下,低聲道:“殿下長大了,而且,是公主教導出來的。他心性本就高傲……”
詹先生一向清雅的臉上聲色不動,但垂下的眼簾,和快速顫動的睫毛,無不顯現出他的不安。
自己怕是,觸了殿下的逆鱗了。
看來,要有所補救才行。
一行人進了房間。
茅屋就是茅屋,竟是名副其實的破敗簡陋。
瘸腿的椅子,傾斜的坐榻,還有一層厚灰的條案。
原本窗下的陶瓶里供著的梅花,也只剩了干枯的梅枝。
左手邊的書房中,靠墻的書架上,橫七豎八倒著幾卷竹簡。
右手邊的臥室里,床榻上胡亂卷著一床看不出顏色的被子。
這不是個隱士居所。
這就是個豬窩。
秦煐的眉頭皺了起來。
如果先生安排成了這個樣子,自己還真不如把這個可憐的小童帶回京呢。
昧旦笑嘻嘻地坐在云聲的肩膀上進了屋子,后頭跟著隨從們拎著燒好的熱水壺,和幾個杯子。
胖一有些嫌棄地看了一眼那些東西,搶在秦煐之前開口:“小兄弟,你這日子過得也太潦草了!跟我們回京城吧!再怎么著,也不會讓你一個人住這種地方……”手指在周圍點來點去,胖臉皺成了一團。
昧旦正興奮地在云聲身上爬上爬下,便不留心他話中深意,隨口笑答:“沒事兒啊!朱嬸雖然沒空管我,但剛才那個討厭鬼已經答應了章哥哥,她會派人來照顧我。我以后,隔天就有肉吃啦!何況先生要不了兩三個月就會回來的……”
話音忽然一頓。
他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他把先生的歸期給泄露了!
說錯了這么重要的話,先生會趕走自己的!
先生若是不要自己了,那自己該怎么辦?!
昧旦的小臉兒頓時蒼白起來,紅了眼圈兒。
秦煐看著他如同天塌地陷一般的惶恐,不由想起自己小時候在宮里的小心翼翼,一向冷峻的臉上,便現了三分溫和,隨手一指:“咦?那個是什么?”
眾人一陣狂喜,竟如此輕易地就打聽到了北渚先生的行蹤!
待聽見秦煐忽然轉移話題,愣一愣,看一眼瑟瑟發抖的小童,都明白過來,忙跟著打哈哈:“那不就是個包袱皮?”
昧旦以為他們沒注意自己漏了口風,松了好大一口氣,忙笑道:“那個是剛才的討厭鬼給先生捎來的信。哼,還嫌棄我手上有油!所以拿了那個包袱皮包著!我一會兒就把那信撕了燒了扔了!讓她嫌棄我!”
笑著開口,卻氣哼哼地收梢。
眾人跟著打哈哈笑,各自的眼中卻都露出了一絲凝重。
沈二小姐給北渚先生留了信件?
什么信件?!
會不會……比三皇子殿下更能打動北渚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