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氏被前呼后擁著裊娜去了。
看著她的背影,楊氏悄聲問:“嫂子,她是什么意思啊?”
這樣盡心盡力地替自己一家張羅住處,不像是個即將被奪去庶務管理權的人的樣子啊。
顧氏輕嘆一聲:“這是在示威啊。”
接掌庶務一事,還要看到沈信行再說。
畢竟,名義上,府里的庶務是三房三老爺在打理。如果沈信行跟米氏是一個態度,那這趟渾水,自家還真是頂好別去。
腳步微微一頓,顧氏若有所思:“一向聽說京里侍郎府,二房是最能跳的,怎么今日在桐香苑,馮夫人連半個字都不多說的?”
楊氏眨了眨眼,對馮氏的印象委實不深。
不過一刻,沈信言陪著沈信明兄等三人慢慢地走了過來,見她二人在此,不免各自行禮。
沈信言含笑道:“你們先梳洗安置,晚間咱們再細說。哦,晨起聽見家母吩咐,這邊的小廚房一直都熱著飲食湯水,昌兄盡管吩咐下人就是。下人們若是使著不習慣,回頭再去牙行買新的就是。”
也提到了下人,卻不是換,而是買新的。
顧氏滿面都是笑,看向沈信明。
沈信明道了謝。沈信言大袖搖搖地自去了,步履卻比剛才要急了幾分。
兩對夫妻各自回了房。
沈信明和顧氏帶了沈典去了西院。
這院子是坐北朝南的。正房是顧氏和沈信明的臥室,沈典的書房加臥室在西廂房。
進了房間,看到一水兒的紅柳曲木的家具,從屏風到圓桌錦凳,加上臥室里的箱子柜子,雕花拔步床。
顧氏倒吸一口涼氣!
紅柳曲木,看似平常,但因為木質堅硬非凡,做了家具百年不壞,其價若金!
這要多少錢!
沈信明的眼睛瞇了起來:“她說是比照著她房里的?”
顧氏忙道:“正是呢。可是我去了老夫人房里,也不過就是如此而已。這,這是要做什么?”
沈信明的臉色沉了下來:“這個人,不賢良。你跟弟妹說,以后離她遠點,不要被她瞞了去。”
顧氏猶豫了一下,低聲問道:“她是不是想逼著咱們從這座宅子里搬出去?”
沈信明輕輕揚了揚嘴角:“不止。”
顧氏越發遲疑:“那我們……”
沈信明看了兒子一眼,微微一笑:“她大約是覺得,我兒子的前程,握在她丈夫手里吧。”
沈典一臉茫然地看著父母凝視的目光。
回到如如院的沈濯得到了熱烈的歡迎,竇媽媽和六奴、茉莉的眼睛簡直是黏在她身上了。
秋嬤嬤則是先把她抱在懷里哭了個夠,然后一邊抽抽搭搭,一邊給她張羅熱水泡澡,又命人趕緊去大廚房先做了湯餅預備著:“小姐去江南肯定吃不到辣的,饞壞了,讓廚下萬萬別忘了澆一小勺辣油。”
果然還是從小帶到大的嬤嬤知道疼人,沈濯笑得晴空燦爛,手一揮:“快著,把我從吳興帶回來的東西給大家分分!”
曾嬸和玲瓏連忙去拆開箱子包袱,亂哄哄地眾人笑鬧不絕。
沈濯現在一心只想著自己那只泡澡的大木桶,二話不說便命茉莉:“讓你六奴姐姐跟著她們去亂,你快去給我預備洗澡的物事。”
茉莉仍舊是那副不擅言辭的樣子,抿嘴笑著答應。
等到泡進熱熱的水中,沈濯滿意地嘆了一聲。
這一趟吳興,真的累壞了她了。
茉莉輕輕地給她洗了長發,又按揉肩頸,低聲道:“前天咱們老爺回來,秋嬤嬤告老了。”
沈濯迷迷糊糊的,一聽這個消息,不禁一下子清醒過來,嗯了一聲,半晌嘆了口氣。
這個院子里,格局基本已經定了,秋嬤嬤,這是覺出來自己被閑置了。
“爹爹和祖母怎么說?”
“老夫人說,終歸還是要聽小姐的意思。大老爺卻直接跟夫人的陪嫁莊子上說好了,給嬤嬤預備一個好院子,并兩個丫頭一家子下人,伺候嬤嬤去養老。”
沈濯沉默下去。
茉莉過了一會兒,委婉勸道:“小姐身邊,人來人往,得慢慢習慣才好。”
尤其是以后,除了人來人往,還有生老病死。
沈濯扯了扯嘴角,換了話題:“你家里怎樣?”
茉莉抿嘴笑了笑:“勞小姐動問,挺好的。大弟學得挺快,霍掌柜挺喜歡他的。我爹么,還那樣。”
沈濯心中忽然一動,問道:“你大弟可識字么?”
茉莉愣了愣:“識字的。”
沈濯一笑:“這趟跟我們回來的,信明伯家的典哥,他日后是要上學的。如今缺個小廝。只是不知道你大弟是想繼續在鋪子里做,以后掙錢,還是改換門庭,去跟著典哥?”
茉莉垂眸想了許久,低聲拒絕:“奴婢家里還是缺錢。”
沈濯有些意外,想了想,點頭:“那我再想想。”
其實她還有一個差事,給那孩子倒是極合適算了,明兒見了霍掌柜問問再說吧。
羅氏也去梳洗。
沈信言等得無聊,去了外面走動。
府里的大管家黃平總算是覷著了這個空子,忙追了去問他:“可算是找著您了!明兒個三月初一,是兩位皇子的生辰,可咱們家的禮物還沒送呢!老奴問老太爺,說要把咱們家最好的那兩尊金佛進了上,您瞧呢?”
沈信言有些煩:“我過生辰他們送禮了么?憑什么要給他們送那么貴重的東西?”
還沒封東宮呢!
就算封了也不能這樣諂媚啊!
黃平咳了一聲:“人家都送了的。”
沈信言一愣瞪圓了眼:“我去年都不在京,他們……”
黃平嘆口氣:“恰好老太爺還沒走,推都沒推就收下了。”
沈信言簡直是扶額,揮手:“比著給我那賀禮,照價回就是了。”
日后在皇帝面前也好說話。
又趕緊囑咐:“這陣子,可萬萬不能收任何人的禮物……”
黃平笑道:“這個老奴知道厲害的。”
嗯了一聲,沈信言讓他去了。
雙手籠在袖內,沈信言站在已經有了稀疏花苞的桃樹下,暗暗沉思。
家中有父親和二郎在,這些事情,總是層出不窮。
三郎太迂了……
信明兄倒是個好幫手,可惜,只怕二郎容不下他……
家事煩難啊!
沈信言雙手負到身后,抬頭看天,輕聲喟嘆。
人品超逸,風流灑然,輕愁薄怒,亦減不掉半絲神韻俊朗。
一只紅絨花隱在月洞門里邊,風中微顫,久久不愿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