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南大長公主袖手站在一旁,背對眾人,眼神看向紫云樓對岸。
那邊是前唐后期,奢侈無度的李家皇帝們,從江南運過來的太湖石,堆砌成連綿起伏的假山。生生地造了一片矯揉造作的“江山”出來。
當年太祖瞧見,卻只覺得好笑。促狹之下,還令當時的草書大家寫了“大好河山”四個字,令人鐫在上頭;自己卻落款了兩個正楷“假的”,堂而皇之蓋了自己的閑章。
召南想起父皇當年帶著自己來此,指著那兩個正楷字笑道:“你皇祖父寫了這兩個字,令人蓋章,自己哈哈大笑而去,留下了一群哭笑不得的臣僚。為父站在這里,想替他圓場都不知道該怎么圓。”
自己當時是怎么答的來著?
召南嘴角露出一絲溫柔孺慕的笑容,充滿懷念。
自己說:“那就不圓唄。那群人逼著皇祖父夸他們,皇祖父不樂意夸,所以才這樣打他們的臉。父皇你做什么要拿自己的面子替他們遮羞?”
自己……
從小不是個能忍的人啊……
召南大長公主思緒悠遠。
祈福儀式都完了,邵皇后笑著揮手令眾命婦、小姐都請自便,回頭走過去,親自請她:“召南姑母,您是想走走,還是殿里坐坐?”
召南回過神來,笑了笑:“不是說安福、臨波她們倆今天也過來了?我可有日子沒見著臨波了,走吧,樓上坐坐去。”
邵皇后和煦點頭,又道:“初春天暖,我還以為來的人少不了,誰知幾位國公老夫人都不愛動彈。不然姑母倒是可以跟她們說說閑話兒。就連甘棠,本來說來的,臨出門又打了幾個噴嚏,駙馬也不肯教她來了。”
召南微笑:“我們那一輩兒的,哪兒還有誰?只剩了碩果僅存的一個晏氏。我們倆不熟不說,她出了名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連元正冬至大朝都能告病就告病……”
說著閑話,往紫云樓慢慢地走過去,“至于你那小姑子,自小嬌氣。她不來,我意料之中。”
進到樓內正殿坐定,邵皇后微笑四顧,微有錯愕:“安福呢?臨波,你姐姐哪里去了?”
臨波公主恭謹行禮:“回母后,邰國公府的舜華表妹來了,長姐帶著她一起出去走走。”
夫人們湊在一處寒暄閑談,打探著對方夫君、娘家的各樣動作。
夫人一抬手,小姐兒們便似鮮艷的小雀兒們一般,呼啦一下飛得滿芙蓉園里袖帶飄飄、裙角飛揚,更兼著環佩叮當、鶯歌燕語,頓時令人真切感覺:春天來了。
沈濯、朱冽、穆嬋媛和歐陽試梅四個人也溜了開去四處游玩。
這中間,唯有朱冽對這園子是最熟悉的,帶著她們好一通閑逛。
直到穿過“大好山河”,繞到一處亭閣,穆嬋媛直說太累了,實在走不動了。眾人便坐在里頭稍歇,看著水面上的鴛鴦、野鴨甚至天鵝,說說笑笑。
歐陽試梅一如既往地說話噎人,所以,彬彬有禮與她寒暄的穆嬋媛重復了沈涔沈沅被懟的全過程。
朱冽覺得好玩極了,哏兒哏兒地樂。
沈濯瞪她一眼,只得自己去與穆嬋媛說話:“穆伯伯可還好?剛才看鐘伯母氣色極好,想來最近姐姐也過得很舒心?”
穆嬋媛從尷尬中把自己拯救出來,含笑恢復了文雅:“家父母都好。”又調侃沈濯,“我爹回來告訴我,人家一聽是沈侍郎的舊友,個個都對他客氣的了不得呢!”
想起自家爹爹對穆躍已經近乎冷淡的評價,沈濯客氣而平靜:“穆姐姐不要說笑話。同殿為臣,朝里的大人們都是棟梁,怎么會有這些門戶之見?”
穆嬋媛有些發愣。
朱冽正拉著歐陽試梅問她運河兩岸的景色風俗,忽然站了起來:“公主殿下!”
眾人忙都跟著站了起來,朝亭外看去。
一位妙齡少女,梳著高髻,戴著綴滿瑪瑙、珍珠、琥珀、綠松石、螺鈿的金鳳公主冠帽,穿著大紅繡百蝶穿花的軟羅襦裙,掛著金色薄紗披帛,艷光四射地站在那里。
沈濯只覺得眼前一亮。
這女子,好生美艷!
這正是盛裝打扮過的安福公主。
“誰是沈二?”
安福看到了她眼中的驚艷,很高興,但還是假裝不認得,端起了架子問話。
沈濯忙上前半步:“正是民女。”
她低頭太快,安福沒看清她的臉,道:“你們平身。你抬起頭來。”
眾人恭敬答應,站直了身子。
沈濯抬起頭來直視安福。
跟在安福身后的一個女孩子皺了皺眉,道:“就這樣大喇喇地直視安福大公主么?無禮。”
沈濯看了她一眼,沒有做聲。
她要看看,傳說中的安福大公主,是不是真的驕縱跋扈。
安福面上也閃過一絲不悅,但旋即忍耐下去,不在意地晃了晃手,走進了亭子,仔仔細細地打量了沈濯半天,方道:“的確不難看。”
手便往后伸去。
那女孩忙上前一步,握了安撫的手,卻去看朱冽等人:“這位是清江侯府的朱小姐?”
她故意將“朱”字拖長了聲音,安福拐她一肘,兩個人對視發笑。
朱冽繃緊了臉,答道:“正是。你是邰國公府的邵舜華?”
邰國公?姓邵?
沈濯好奇地看著眼前只能算得上清秀的姑娘:哦,這個就是邵皇后的內侄女啊!
那女孩一愣,隨即面上惱怒:“你怎么敢直呼我的閨名?!”
朱冽板起了臉:“你女扮男裝去國子監找周小郡王,報的就是這個名字。滿國子監那么多人誰不知道?怎么到了我這里反而不讓叫了?”
邵舜華氣得眼圈兒都紅了:“你!”
安福眨了眨眼,沒吭聲。
沈濯看著有趣。
怎么,她竟然不出手幫自家表妹的?
難道其中還有隱情不成?
眼看著一臉羞惱的邵舜華已經往前邁了一步,只怕頃刻間就要跟朱冽打起來了,穆嬋媛忙上前一步:“民女穆嬋媛,見過安福公主、邰國公小姐。”
邵舜華停了步子。
安福的目光也轉了過去。
“穆?是父皇說要給太子留著的那位穆在淵大人家的嗎?”
穆嬋媛笑意矜持:“是。”
沈濯看著她的樣子,心中一頓。
她這是,借著跟自己在一起,結交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