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事辦完,沈信言也一身疲憊回了家,后腳跟進門的還有皇帝的嘉獎旨意:“禮部侍郎沈信言,用心國事,夙夜匪懈,堪為仕林榜樣,加集賢殿大學士。給假七日。四月十二始,為三皇子講學。”另有錦緞錢帛等等賞賜。
集賢殿大學士?
父親這是已經靠近相位了么?
沈濯跪在沈信言身后聽見這個加官,又驚又喜。
接了明黃卷軸,沈信言躬身拱手感激親自來宣旨的綠春:“怎么會勞綠公公您走了這一趟?里頭吃口我家的飲子再走吧?”
綠春揮著塵尾笑瞇起雙眼,竟不推辭,連連稱好。
羅氏立即便命人去端茶果。
瞥見這面白無須、胖胖圓圓的老內侍往自己這里轉目光,沈濯果斷轉身,扶著韋老夫人便要溜走。
“哪一位是令愛?說是孟夫人的高徒?咱家聞名已久,想瞧瞧呢!”綠春笑瞇瞇的,不緊不慢。
沈信言看一眼撅著嘴的小女兒,只覺得頭疼,扶額嘆道:“綠公公,您看她作甚啊……”竟比在金殿上還要愁眉苦臉起來。
無奈之下,沈濯只得老老實實地跟在沈信言和綠春的身后,去了外院待客的花廳。
綠春坐定,打量著面前的小姑娘。
倒果然是傳聞中的好樣貌,眉目如畫、瑤鼻櫻唇,絕色美人的胚子。身量較一般這個年紀的姐兒略高些。
小姑娘梳了雙丫髻,穿著一身家常淡青色素緞右衽深衣,從頭到腳,全身上下毫無累贅裝飾,只腰間懸了一只紫玉環綬。
一看便是被孟夫人照著宮廷禮節訓出來的姿態。表情上再不耐煩再驕縱,頭、肩、腰、臂、足,卻一絲不茍地依足了規矩,極是得體。
綠春心中暗嘆:這臨波公主就是好眼光,陛下聽女兒的話,給三皇子選的這位皇子妃,除去性情跋扈跳脫,其他的,委實沒挑!
“二小姐今歲十三了吧?咱家記得,似是五月里的生日?真是個好模樣兒!”對于一向鼻孔向天的綠春來說,這樣講話已經是他對外臣釋放的最大的善意了。
沈濯抿一抿唇,看向父親。
沈信言沉了臉,眼中卻都是寶愛:“綠公公問話,如何不答?規矩都學到哪里去了?”
沈濯嘟起嘴,規規矩矩地沖著綠春屈膝,開口,聲音如山泉叮咚,清澈冷淡:“勞公公動問,正是。”
綠春擺了一絲尷尬在臉上,接著向沈信言笑道:“孟夫人呢?許久日子沒見著她了,咱家想問個好,您看使得不使得?”
“總管大人又欺負人呢?你這內侍省總管大太監說一句要見個昔日的女官屬下,難道朝廷里的官兒們,還有人敢說不讓你見的?”孟夫人調侃的聲氣從院子里一路響了進來。
綠春顯見得歡喜起來,直站了起來往前迎了兩步,卻見孟夫人已經一身淡青素袍,外罩著開襟半臂敞衣走了進來。
不由得長揖欠身,綠春滿面是笑:“孟夫人風姿更勝當日,看來在侍郎府呆得蠻舒服嘛!”
孟夫人也拱了拱手,回了一個男子禮,口中仍舊不放過他:“我比不得你,全天下,除了那三尊大佛,誰的面子都可以不給。我也就是仗著太后娘娘,在外頭狐假虎威一下子罷了。”
說完,又沖沈信言舉手:“沈侍郎歸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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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然后卻皺眉看向沈濯:“你在這里做什么?昨日罰的書抄完了沒有?今日的功課做了么?還不快去?!”
沈濯吐吐舌頭,飛快地跟綠春沈信言道別,一溜煙兒跑了。
綠春深深看向孟夫人:“夫人這是來給愛徒解圍的?”
孟夫人揚起一邊嘴角:“我是為你好。我們這位沈二小姐,最擅長的就是讓別人下不來臺。你若是竟不領情,我就把她叫回來,讓你試試。”
沈信言在旁邊,只默然不語。
一時下人果然端上來糖蒸酥酪,綠春吃了,嘖嘖稱奇:“沒見往酥酪里頭兌米酒的,這個味兒不錯。回頭我也讓宮里試試。”
孟夫人卻不客氣地告訴他:“不許你試!明兒我和二小姐要一起做間鋪子,專門賣這些小吃。御廚們搶了我的生意,我頭一個饒不了你。”
綠春苦笑之余,對著沈信言道:“怎么咱家覺得,沈侍郎你這寶貝女兒的性子,是被我們孟夫人教壞了的呢?”
便就告辭。
沈信言只得打著哈哈送了他出去,孟夫人只笑著點頭示意,目送他們出門,自己又坐了下來。
她覺得需要從沈信言處了解一些事情——比如三皇子挨揍事件。
回到如如院的沈濯發現母親在等自己。
“娘,怎么了?”羅氏最近忙得很,若不是大事,她一般不會來如如院。
可羅氏看起來似乎也不是有什么特別重要的事,只是有些不安。
發現母親的目光有些躲閃地飄向外院,沈濯明白了過來,笑了:“娘,您放心,爹爹不會怪你的。”
被女兒一口道破了自己的心思,羅氏臉上微紅,支吾道:“事情又不是我鬧出來的……我是擔心你爹爹會罰你……”
沈濯嘀笑皆非:“所以您請了孟夫人去見爹爹?讓一個外人去跟爹爹說這件事?”
“怎么會是讓她去說這個?”羅氏更加不自在了,手里無意識地去擺弄桌上邢窯大口素白瓷花瓶里新摘的大捧海棠,“鄭硯三五天便回來替你爹爹拿一趟換洗的衣衫,他是早就知道那件事了的……”
但是卻一直沒有任何表態。
母親這是心里沒底了呢!
沈濯笑了起來,卻不解釋,推她出門:“爹爹才回來,梳洗飲食,哪一樣不要您親自操心?您還有功夫來我這里閑逛?還不快回朱碧堂?仔細讓祖母知道,該責怪您怠慢她心愛的長子,不盡職盡責了!”
羅氏無奈,只得一步三頓地回了朱碧堂。
但沈信言的確是從孟夫人和隗粲予口中得知了事情所有的細節、始末。
將一切仔仔細細地交代完整,兩個人不約而同站了起來想先走。
二人不由對視片刻。
孟夫人看著隗粲予各種擠眉弄眼,淡淡別開臉,開口:“沈侍郎,令愛殫精竭慮,只為能讓你沒有這后顧之憂。還望你不要因愚孝束縛,令她這一腔心血付諸東流才好。”
沈信言默默點頭。
隗粲予忍不住,還是加了一句:“此事,侍郎也不必再去問旁人了。旁人,都不知道。”
沈信言抬起頭來,面上異色一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