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倒在車里,愣愣地看著晃動的車簾出神。
司令史府里只有一駕馬車,如果不是因為她要拜訪的是穆家小姐,想必老鮑氏就算了拼了性命,也不會讓她坐出來的。
——尤其是,她還徹夜未歸。
側身倚在了來接她的焦媽媽懷里,沈溪低聲道:“媽媽,您再跟我說說上黨家里的樣子吧……”
焦媽媽有些莫名,但還是溫聲軟語地低低告訴她:“咱們家在上黨是地頭蛇,家大業大族人多。上黨的地勢一向險峻,自古就是兵家必爭之地,所以出武將。當年啊,多少當地軍中的官官長長們來家里求娶你娘,你外祖母都沒答應……
“當年貼身伺候你娘的,有一位乳娘,兩個管事嬤嬤,四個大丫頭,八個小丫頭,外院還有一個管事兩個小廝,專管著幫你娘往外頭跑腿……
“我那時落地不久,我娘就進府給你娘當乳母了。后來你娘長大了,我就進府去陪她玩兒。但是卻不占著她丫頭的名額。你娘特別心善,拉著我的手家里家外地玩,見誰都告訴人家:她是我乳姐,你們可不能欺負她……那些人啊,真的等到她出嫁才敢給我臉色看……
“你外祖母住的院子有桐香苑兩個那么大……你娘自己的閨房繡樓就是兩層的,春秋天的時候她特別喜歡在樓上往遠處看……
“你娘不愛用金器,說是刺眼。她喜歡用銀器,還常常玩笑說那東西驗毒方便。所以你娘屋子里的東西,從茶碗茶盤到勺子舀子,甚至梳子簪子,都是銀制的……當年你舅舅跟她說笑話,說日后沒了嚼用,就把她屋子里的東西都融了,外頭換了銅錢,夠一家子過一年的……”
沈溪在焦媽媽的懷里低低地啜泣起來。
焦媽媽面上也黯然下來,喃喃:“當年若是肯嫁了上黨城的守備大人,就算是填房,也比如今的日子好吧……至少,我們姐兒不會受這種窩囊氣啊……”
連翹在旁邊聽著,只覺得后背的汗毛都豎了起來!趕忙垂下眼簾,嘴唇輕顫著,按下怦怦直跳的心,努力讓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的手指上,緊緊地只盯著手看。
“媽媽,穆嬋媛告訴我說,我爹得罪了天家的人……”沈溪低低地將最重要的事情告訴焦媽媽,“她還說,上頭已經放了話,修行坊沈家的人,一個都別想有好下場……”
焦媽媽驚駭失色,卻還記得要把聲音壓得低低的:“小姐,這話可輕易信不得!”
沈溪搖搖頭,目光幽深地又轉向晃動的車簾:“她騙我這個做什么……”
“小姐!你聽媽媽的!這話可萬萬不能告訴夫人!不然的話,為了姐兒你的前程,夫人怕是會拼了名聲性命全都不要!老奴的好小姐,此事必得從長計議才是……”焦媽媽滿面惶急。
眨眨眼,兩行淚便落了下來。沈溪低了一會兒頭,拿了帕子,平靜拭淚,抬起頭來:“如今這世上,只剩了我和我娘相依為命了。我想要博個好前程,一半是為了我自己;另一半,也是為了我娘不至于被人嚼碎了骨頭渣子。媽媽放心吧。我可不是沈簪那傻子。”
焦媽媽嘆口氣,難過地別開臉,小聲兒哭了起來:“原該是我們家千嬌萬貴的小姐,這日子怎么會過成這樣……”
似是情不自禁地想到兵部主事賈家,焦媽媽又低聲抱怨起來:“我看咱們家族長老爺也是報應!他這么些年都不肯管夫人,一心想著往上巴結,如今就為了跟郢川伯攀個族親,就非把大小姐嫁給那個賈家。可那個賈家,怎么看怎么不像個好人家。日后大小姐若是也過成我們夫人這樣,我看他堂堂的族長老爺,到哪兒哭去!”
“郢川伯?”這是什么人?沈溪疑惑地看向焦媽媽。
“呃,奴婢瞎說的……”焦媽媽連忙否認,遮掩,目光閃爍。
沈溪看著她。
“唉,小姐,你聽了可也別跟夫人提啊!族長老爺不讓說。”
焦媽媽只得一五一十地告訴她詳情:“小姐知道肅國公嗎?就是剛封了太子少保的那位?老國公的獨子十幾年前沒了,算是絕了后。于是就提拔了一個當年的親衛部將。
“那部將乃是遺腹子,又少年喪母,一直在軍中長大,所以對老國公不啻于兒子孝敬老爹一般。國公爺讓給了他許多功勞,七八年前封了郢川伯。
“這位郢川伯,名喚馮毅,字子羌。
“誰知咱們族長老爺繼任之后,因緣際會,竟得知了這位郢川伯的出身,其實是咱們馮家的旁支。所以一心想要巴結。
“前年好容易才跟人家搭上了線。人家伯爺說了,他在西北軍中一切都好,唯有軍需上,兵部總是克扣,心下十分不悅。
“呵呵,咱們家的族長大人,立即就去找了那兵部主管西北軍需的主事,打聽人家缺什么。人家說缺個兒媳婦。于是大小姐就這樣成了人家的兒媳婦。”
焦媽媽眉梢眼角都是嘲笑譏諷。
沈溪沉思下去。
郢川伯馮毅……
這個人,委實太過低調,自己竟從未聽說過。
可舅舅竟然這樣上趕著巴結他,可見對方已經成了上黨真正的地頭蛇……
心中微微一動,沈溪問道:“媽媽,這位伯爺多大了?家事如何?”
焦媽媽耐心地告訴她:“三十六七的樣子。先頭連著娶了三四個媳婦都是不上一年就病逝,名聲在外的克妻。所以索性也就沒再娶妻。原本就是個軍中長起來的粗人,納了一院子的鶯鶯燕燕,不過倒是安生得很,很少鬧事。
“也沒孩子。早年間的原配留了個哥兒,若是長到如今,怕也有個十七八歲了。可惜了的,前年伯爺剛張羅著給議親,接著就一病沒了。上黨人都說,馮伯爺跟蠻族打仗時殺戮太重,損了陰鷙了。”
說著,起了八卦嘮叨的心思,悄悄地附在沈溪耳邊嘀咕:“還有人說,他娘是偷了漢子才生的他。他頂了姓馮的名號,惹惱了上黨馮家的祖宗,所以才絕了他的后!”
沈溪卻似是沒聽到一般,再次把頭擱在了焦媽媽的肩上,閉上雙眼:“我有些倦,到家了媽媽叫我吧。”
焦媽媽連聲答應著,終于忍不住了,唇邊溢出一絲得意的笑來。,你寂寞,小姐姐用電影溫暖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