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恭恍然大悟,手指伸出,從韋老夫人點到沈信言,又點到沈濯,呵呵冷笑:“哦!我明白了!你們就是一個意思,要把我趕出這個家!”
下一刻,骨子里潛伏了幾十年的無賴潑皮勁兒噴涌出來,沈恭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拍著大腿哭嚎起來:“你們這群沒良心的賊!你們竟然合謀要把一家之主趕出去!你們一個個的都不得好死……”
沈信言上前一步,溫柔地笑著去拽他起來:“父親大人,誰說要趕您走了?我們只是要把沈信誨一房從這個家徹底轟出去,杜絕他以后再上門來打抽豐攪事兒的可能。至于您,我剛才不是說了?您跟他們斷絕了來往,搬回家來,我和信行自然會養您的老。”
話說得直接又刻毒。
沈恭哪里肯信,嚎叫得越來越熱鬧:“你放屁!我就算不在這邊住著,我也是你爹,你身上流的是我的血!你就算上了天,那也是我兒子!你難道還能不養我的老么?!”
沈信言笑容滿面:“您把家產從這府里一股腦兒地全拿走,一文錢都沒剩下,然后再來跟我要錢養老。您這個行為,說輕了是寵妾滅妻,說重了我可以拼著官兒不當了,去衙門告您不慈。
“您看,到時候咱們父子關系只怕就要真的一刀兩斷了。
“然后再我動用一下朝中的關系,弄死您心愛的誨兒,不過是寫一幅字、畫一幅畫那么容易的事情,而已。”
被他挽著胳膊的沈恭身子一抖,大驚失色:“你,你說什么?官位不要?!”
“正是啊!我做這個官兒現在還有什么意思呢?我既然沒有了男丁傳承,一個女兒養在膝下,不過幾年就要嫁人,就只剩了我和羅氏兩口兒。我們拿著她的陪嫁,去游歷天下名山大川不好么?這個官兒,又有什么非當不可的呢?”沈信言溫聲慢語。
這話好有道理,任誰都無可反駁。
沈濯遠遠地站著,看向父親,覺得他說的這個話,至少在這一刻,是有一半真心的。
另一半,張太醫被焦媽媽連連叩頭,求著他也去看了看馮氏的傷,拿了兩萬藥吃了下去,又靜悄悄地開了調理房子。
沈溪則坐在地上,一邊哼著不成調兒的小曲兒,一邊脫了自己的繡鞋摳里頭的繡花鞋墊出來玩。
馮氏雖然有氣無力,卻也不肯讓已經癡傻的女兒鬧笑話,忙推了焦媽媽一把。焦媽媽發現沈溪的樣子,連忙奔過去哄騙著又讓她穿上了鞋。
今日的情形,沈信誨自知是絕對占不到半分便宜了,索性上前去,伏在沈恭的耳邊低低地說了幾句。
沈恭偏頭想想,覺得十分有道理,便吸吸鼻子,自己擦了淚,爬起來撲了撲后襟上的土,眼睛盯著沈信言,開口道:“你說出大天來,你也得養爹!打明兒起,你們過你們的,我跟著那邊過我們的。但是!你和信行必須每個月給我贍養的使費!否則,我拼了這條命,也不讓你們兄弟兩個好過!”
韋老夫人冷冷地看著他:“你就試試!”
沈恭暴跳起來:“姓韋的!一輩子夫妻你就這樣跟我說話!你有為妻之德嗎你?!”
“嗯,父親選了那邊。選了就好,選了就好。”沈信言仍然笑得溫潤如玉,可眼底卻一片冰寒:
“父親當年還在長安做縣尉的時候,每年有一百五十貫的俸祿。這錢,我們可是一個子兒都沒見過,您都交給了鮑氏。
“當年您沒養兒子,如今卻要讓兒子養您。呵呵,挺好的。
“不如這樣吧,咱們先算算賬。您這一共三十年的俸祿,您好歹分給我們一成。只要有這一成,我和信行就陪著您那誨兒,一同養您的老,如何?”
“呸!你這不孝的逆子!你娘的陪嫁穩穩地擱在那里一動沒動!你和你弟弟長這么大,難道只是喝風吃土的?!還不都是我的產業!我告訴你,你必須給我養老的錢!”
實在是不耐煩他們這樣拉鋸,沈濯冷冷開口:“祖父一年一百五十貫養了一家六口,那么也就是說,祖父一個人的用度是這六分之一,也就是二十五貫。
“祖父有三個兒子養老,這每年的二十五貫他們三個人分。我父親居長,比他二人多出一貫;那就是說,我父親和三叔每年應該給祖父十七貫的養老錢。
“可以,沒問題,我替爹爹和三叔答應了。以后這筆錢,侍郎府會按月送過去。”
就這樣撒潑打滾,就只爭到了一年十七貫錢?!
這可真是打發叫花子了!
沈恭和沈信誨覺得自己的臉已經快要被沈信言父女打腫了。
“行了,別丟人現眼了。趕緊走吧。”焦媽媽又在旁邊陰陽怪氣地嘲諷。
張太醫樂呵呵地看熱鬧,雙手籠在袖子里,嗯了一聲,加了一句:“我倒是沒什么事兒,我等完了再走!”
竟然還有個太醫署的太醫旁觀了全折!
沈信誨想到自己刑部的差事,扯了扯沈恭:“爹爹,算了,咱回吧。”
父子兩個身后跟著馮氏母女和焦媽媽,帶上一直跟著黃芽在邊廂里玩的沈佩,灰溜溜地,終于走了。
張太醫一看沒戲聽了,拱拱手,也便就告辭。
甘嬤嬤連忙送他出去,悄悄地跟他要了一包護心丹。
沈恒、韋老夫人、沈信言、沈信行、羅氏和沈濯,靜靜地坐在花廳里,沉默無語。
終于弄清楚了沈承的死因,也終于跟沈恭和二房一刀兩斷了。
可是,沒有一個人是高興的。
最后,還是韋老夫人扶著拐杖,吃力地站了起來,疲憊地說:“散了罷。”
沈信言一直溫和的表情消失無蹤,頭一低,淚水砸落。頓一頓,站了起來,走到韋老夫人面前,出人意料的,撩袍跪倒:“母親,兒子不孝……”
沈信行被他一句話說得淚如雨下,噗通一聲也跪了下去。
沈濯看著父親的樣子,想起來他無論如何都不肯評價自己設計二房分宗分家之事,心下嘆息,扯了母親羅氏,也悄悄地在后頭,跪倒塵埃。
眼看著兒孫跪了一片,韋老夫人老淚縱橫:“是我瞎了眼,瞎了心……”
沈恒負手看著這一幕,一聲長嘆,扶著小丫頭,慢慢地自己回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