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濯彎了彎嘴角,露出來一副不以為然卻又懶得追究的神情,站了起來,禮貌疏離地請米氏:“三嬸歇著吧。既是曾祖父已經去勸三叔了,想來事情也就過去了。居家過日子,誰家都有難念的經。我是晚輩,本不該多嘴。只是若三叔三嬸需得徹談,沁姐兒不妨送了我那邊去玩。”
話說得挑不出一點兒毛病,卻又讓人聽著這樣冷硬難受。
米氏勉強撐了個笑容起來,頷首道:“多謝濯姐兒了。寒梅,替我送濯姐兒出去。”
寒梅答應一聲,垂著眼站了起來。
沈濯冷淡地掃了她一眼,連道不必。寒梅卻依然規規矩矩地跟了出去。
“究竟是為什么?”沈濯在前頭神情淡漠地走著,口中低聲詢問。
寒梅也依足規矩低著頭,輕聲答道:“三夫人說乳娘一念之差,害得她處處被拿捏。
“三爺聽見了這句話,追問她被拿捏什么了。還問當時小姐險些中毒之事,是否就是她被拿捏的結果。
“三夫人矢口否認。三爺卻認準了,一腳踢倒了寶鈿。三夫人哭喊,說身邊只剩了這一個知冷知熱的人。
“三爺卻說她乳娘不是她下令滅的口么?三夫人愣住。三爺冷笑道果然如此,氣急了眼了,就揮了她一拳……
“事情大概就是這樣。詳細過程等我有時間再告訴玲瓏。”
沈濯聽完,沉思片刻,點頭道:“這就可以了。寶鈿被趕出去了就不會再回來。你好生陪著她吧。”
說著,腳步加快,徑自走出了院子。
寒梅依舊低著頭,只在院門處沖著沈濯的背影微微屈了屈膝,折身回了房。
米氏有些心慌地直直看著她走進來,忙壓低了聲音問:“她可又說什么了?”
寒梅抬起頭來,眼神在她眼眶上一頓,露了絲心疼出來,口中回道:“也不曾。只是淡淡地問了問咱們小姐可用了早飯,又讓我仔細伺候夫人。”
米氏肩頭一松,依舊又靠在了床角,啜泣起來:“我還有什么可伺候的,姐兒還吃得哪門子的飯……我們母女眼見著就要被趕出去了……”
嘆口氣,先令小丫頭們去煮雞蛋、給姐兒準備朝食,寒梅自己且過去服侍米氏,給她擰了帕子擦淚,又低聲勸道:“夫妻哪有隔夜的仇?三爺其實是個心眼兒軟和的人,夫人下個氣陪個不是,依舊是好夫妻……”
“你哪里知道他?他其實是個最……”米氏說到這里就氣得心肝肺都疼。
卻被寒梅慌忙上來一把掩住了口:“夫人!隔墻有耳!”
米氏心里咯噔一下,想到昨晚的不慎,又氣又愧,淚水又滾落了下來:“寒梅,如今我身邊,竟只剩了你一個還肯替我著想了……”
寒梅輕嘆,又替她端了熱茶,見她搖頭放下,悄聲道:“寶鈿姐姐在時教過奴婢,主子就是奴婢的天。您有什么差遣,奴婢都聽您的就是。”
米氏的眼神茫然,看向窗外:“我還能有什么差遣?我也不過是個等著人家宣判的罪人罷了……”
說著話,身子卻漸漸地歪在了寒梅肩頭,靠著她。就像是當年靠在寶鈿,或者更遠些,靠在貝嬤嬤身上,一樣。
回到如如院時,沈濯已經把這件事的前因后果理了個明白。
這是小事。
沈濯渾不在意,命人去請了孟夫人過來,一起用了朝食,便去了煮石居讀書上課。
外頭有人來說:“隗先生有請小姐。”
孟夫人頭也不抬:“沒空。”
外頭人默了一默,又道:“隗先生說,小姐不得空,孟夫人有空更好。”
孟夫人抬起眸來,有了一絲冷意:“我們女人家,頭發長見識短,外頭的事情越幫越忙。”
頭發長見識短?
這怎么聽著不像是從孟夫人嘴里能說得出來的話呢?
沈濯好奇地偷眼瞧孟夫人。
孟夫人敲敲桌子,喝道:“再胡想八想,經書都抄不完了!”
沈濯吐吐舌頭,趕緊低頭,繼續抄經。
明天便是四月初八浴佛節。
任孟夫人再怎么出宮授課,底根上卻仍是壽春宮的人。太后她老人家又篤信佛祖,哪能不好生抄了經書供奉上去?
一時桐香苑那邊也過來傳話:“大慈恩寺的浴佛節不可不去。孟夫人若是無事,明日打點了與我們一起前去上炷香罷。”又特意告訴沈濯:“明日里小姐可以多帶幾個人。三爺有差事、三夫人不自在,三房就都不去了。”
沈濯眉骨一跳。
這竟是要任由三房鬧下去了?
孟夫人瞟了她一眼,臉一板:“抄經需誠意禮敬、專心致志。二小姐不想抄,就還給我。”
想了想,沈濯索性擱下筆,坐直了身子。
青冥見狀,忙把眾人都領了下去。
“左藏之事想必夫人已然盡知?”沈濯開門見山。
“略知一二。”孟夫人的臉色依舊不好看。
沈濯大概明白她在惱些什么,但此事必要與她攤開來說:“賜衣案是我告訴三殿下的,也是我令人整理了招投標辦法給三殿下的。只是沒料到他竟然會找了個二皇子的心腹御史呈折上去。不然此事我們的目的只在于做成,而非揚名。”
孟夫人一驚,盯著沈濯,眉心微蹙。
“此事原本于三皇子有百利而無一害。誰知鬧成那樣子,我父親也便就借機讓他出京,遂了他仗劍走天下的夙愿。”沈濯把軍又將了回去當然,聽起來頗像是抵賴。
孟夫人面無表情地轉開了臉。
“但左藏案,乃是有人要利用我父親的好勝之心。此事,與我沈家毫無關系。”沈濯斬釘截鐵,沒有半分的心虛怯懦。
這倒說的是實話。
孟夫人緊繃的面皮松了一松。
沈濯見狀,趁熱打鐵:“然而事情千回百轉,竟然演變成了一副讓我父親吃啞巴虧的狀況。這種情形,我父親,我,隗先生,甚至是三皇子尚在京中的僚屬章揚,都是不會忍的。”
孟夫人眉尖一提,叱道:“此事不僅與你沈家無關,與我鶴羽殿魚藻宮也并無半分關系。此事就是沖著太子和皇后娘娘去的。既然如此,我們為什么不能袖手旁觀?你以為現在入局,竟是好時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