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一路疾行趕到寧遠鎮上,老董等人卻沒有找到秦。
眾人的臉色終于都難看起來。
憑著尚算整潔的頭臉,與當地居民一樣的衣服,和老董似是而非的當地話,一行人迎著滿邸舍的疑惑目光暫時先安頓了下來。
輪流吃飯洗澡睡覺,眾人接力,將這座小小的鎮子從東到西踏看了一整遍。
絲毫沒有秦等人來過的痕跡。
天又擦黑了。
邸舍掌柜表情不善地過來警告他們:“邊寨重地,內外有別。這里守著的可不是衙門差役,而是大秦軍隊。客人們若是要吃酒要賭錢,只在這座院子里。不要出門。萬一犯了夜禁,我大秦的連弓弩可是不認得人的。”
老董忙笑著滿口答應。
可外號孫子的小孫,則因為自己弄丟了秦,格外懊惱,沖著掌柜的,直脖歪嘴瞪眼:“誰還不是大秦的良人怎么的?犯夜就射殺?這是哪門子的大秦規矩!”
“這就是我大秦寧遠鎮的規矩。鎮外亂葬崗上多得是犯夜被射殺的尸體。這位客人若是不信,不妨自己先去探探路!”掌柜的才懶得跟他爭執,一摔袖子去了。
眾人相顧無言。
老董心中微動,連忙疾步追了上去跟掌柜的說好話:“我這個兄弟脾氣不好,加上今兒剛收著信,家里的婆娘吵著要和離,孩子都要帶走……那什么,咱這鎮子還真有這么厲害的規矩?!”
掌柜的臉色這才緩和了一些,哼了一聲:“這是當年肅國公他老人家打下來這方圓數百里時立下的死規矩:凡邊境諸鎮,入夜即闔門閉戶。膽敢犯夜者,無鎮守的軍將手令,一概當場處死!”
這個倒還真聽說過。
當年打北蠻西番,邊鎮上都是這個規矩,倒未必是肅國公立定的。曲伯爺當年不也……
老董忙把思緒拽回來,且做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出來:“原來是國公爺的規矩。那是自然要嚴格遵守的。不過,如今清平世道,還真有那不知規矩的敢犯夜么?”
掌柜的哼哼著斜睨他:“你當我是嚇唬你們的是不是?我還就告訴你,昨天夜里,就在這通城的大街上,就在我這院子的后門,就有那犯夜的!當場射殺!尸體當時就拖走了!鎮上住民一丁點兒消息都不知道咱們的守軍這種事兒做得多了,太熟悉了,連動靜都不帶鬧的!”
說完,冷笑一聲,鄙夷地看了一眼這個土豹子,仰著頭背著手踱著方步走了。
老董的心往下沉。
他希望這是掌柜的危言聳聽。
但人家實在沒有理由騙他一個外鄉人。
回到房中,頹然坐倒,半晌,老董低聲吩咐:“都回房睡覺。明早開城,去亂葬崗看看。”
眾人后退半步。
老何臉色大變。
小孫腿一軟坐在了地上。
秦換了一身衣服,卻重又血跡斑斑。
他把風色的胳膊搭在脖子上,用力地撐著他,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
旁邊是兩個互相扶著跌跌撞撞的護衛。
風色低聲哀求:“殿下,您自己走吧!我們三個都是一身傷……會拖累死你的!”
“我在街上亮明身份,卻仍舊遭受連弓弩的狙殺。皇后娘娘能派出人銜尾追殺咱們,能跟西番勾結,卻支使不動咱們大秦的邊軍。所以,這次是有軍方的人,不知道為什么,也想趁機要了我的命。”
秦低低地分析著,費力地拖著風色一步一步地挪。
“我若留下你們幾個,就等于直接把你們推入了他們的刀下。這不是分兵的道理,這是送死。”
風色帶了哭腔:“可是殿下,你這樣帶著我們走,死活都走不出去的!”
秦冷笑一聲,道:“誰說的?!大雪山沒吃沒喝咱們都能活下來,這綿延百里的深林大山,還藏不住咱們四個?再說,老董他們肯定會發現其中的蹊蹺。孫子知道咱們的計劃,一定會跟著來的。援軍不遠,只要咱們堅持。”
“若是,若是那些人來搜山呢?”另外兩個相扶的護衛氣喘吁吁。
秦回頭看他們,笑容中是強大的自信:“咱們就躲啊!你們不是都說了么?秦三爺跟著彭伯爺這一路,旁的就罷了,這個不要臉的勁兒,可是比在京時要強了萬分。我現在沒有什么皇子王爺的自尊驕矜,我只想帶著我的兄弟們活下來!”
風色抬手,無聲地擦了一把淚,咬咬牙,低聲道:“那咱們得想法子偷些藥!否則,屬下們和殿下的傷,還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好。”
這才是求生的狀態嘛!
秦滿意地點頭道好。
目光往正北看去,秦的唇角一勾,露出一絲冷笑。
大秦的天下,他堂堂大秦皇子,卻九死一生!
有趣!
既然如此,那就不從大秦走!
岷山南北千里,縱橫兩國,給自己當掩護,正好!
剛剛從皇甫達、彭絀和彭吉手里學到的山林野外生存技巧,可算是英雄有了用武之地!
“殿下看岷山作甚?”風色萌了生意,自然察言觀色得更加細致入理。
“本殿沒看山,本殿在看自己的藏身之所、安全行走之路。”秦淡淡地瞟了他一眼。
他身后的兩個護衛對視了一眼,猶疑許久,小心問道:“殿下,您那時,把證明身份的烏木牌留在了死去兄弟的身上……是要做什么?”
風色看了秦一眼,輕聲嘆氣解釋:“何止烏木牌?還有殿下隨身的玉佩,公主縫制的錢袋,甚至孟夫人求來的護身符……”
“那些人并不認識我。他們會認為那就是我。老董他們,就安全了。”秦低下頭。
死去的那個人,跟他的身材很像,但那是個三旬上下的中年人。
若是那群人仔細驗看,必定能夠看得出來。
所以,其實他只能寄希望于老董他們能夠找到那具亂葬崗上的尸體,然后順勢幫著他散布出去“秦已死”的流言。
有了這道流言,他就能平平安安抵達疊州。
以曲好歌在軍中的威望,和彭絀兩個人聯手的治軍手段,他相信,自己只要進了隴右,一切就都會好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