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是……”宋凝終于使出了她自認高明的內宅手段。
公冶釋和沈濯已經有了默契,彼此對視了一眼。
“仆竟忘了引見。”公冶釋作勢一拍自己額頭。
“這位是戶部侍郎沈信言的獨生愛女、前些日子剛賜婚翼王殿下的沈家小姐,表字凈之。這位是宋相的長女,聽得說剛剛大歸,今次,是來秦州散心的?”
公冶釋竟然“禮貌”地將宋凝和離的事情當眾說了出來,還特意撇清了跟她的關系。
宋凝卻連一絲眉毛都不動,笑吟吟地看著沈濯,出聲責備:“我好歹算得上你的長輩,你這孩子怎么這樣沒禮貌,竟還在車上坐著?不下來跟我行禮呢?”
沈濯歪著頭,一動不動地坐在車里,從車窗好奇地看著她:“宋大姑奶奶,你好厲害哦!今晚吃飯我才聽說你親了公冶伯伯的妾室一個大嘴巴,這剛知道我是誰,就又要派我的不是,你是習慣了欺負人嗎?”
“小姑娘家家的,口舌這樣惡毒,也不怕被收了賜婚的旨意!”宋凝語聲溫和,甚至帶著調侃打趣,自己抬手拿了帕子掩唇輕笑。
沈濯也笑一笑,出乎眾人意料之外,放下車窗上的簾子,從車上跳了下來,真的端端正正地給她行禮:“御賜翼王妃沈氏,見過宋相長女宋大姑奶奶。給您行禮,您萬安。”
宋凝的臉色終于變了。
隗粲予等人見沈濯如此,立即從馬上下來,呼啦啦一排站好,拱手躬身:“仆等白身,見過宋相長女宋大姑奶奶。”
公冶釋唇邊恍然閃過一絲冷笑,立即跟著湊熱鬧:“仆秦州刺史公冶釋,見過宋相長女宋大姑奶奶。”
宋凝一驚,下意識地后退半步:“使君這是何意?”
“若是翼王妃都該給大姑奶奶行禮,那在下這區區的秦州刺史,又怎敢不附驥于后?敢問宋大姑奶奶下榻何處?往日里怠慢了。今日天晚,男女有別,在下明日必會遣婦女人等前去致歉服侍,任從驅策。”
公冶釋長揖到地。
宋凝再也端不住賢淑的架子,臉色放了下來:“公冶釋,你就這樣急著給我扣這種該著族滅的帽子么?我宋家可有任何對不起你的地方?你忘了你是怎么才有的今天了?!”
公冶釋直起身來,面目俊朗,聲音清亮:“我公冶釋十一年前高中進士,乃是當科的傳臚。翰林院十年侍讀,與當今圣天子朝夕相對。草詔六百余,上奏近千封,陛下無一不復。宦海沉浮,我一身榮辱,皆是君恩。
“宋相是我座師,提點良多,然卻必不至于逼迫我以門下走狗模樣相報。宋大姑奶奶還請不要信口雌黃,陷令尊于不忠不義。”
宋凝被他一番話氣得滿面通紅,一再提醒自己不要沖動,高高的胸脯深深起伏,沉聲道:“公冶使君不要曲解我的話!家父忠君愛國,乃是當今陛下愛重的孤臣直臣……”
沈濯在旁邊站得腳酸,實在是不耐煩了,一抬手,“阿嚏!”打了個大噴嚏。
玲瓏知機,忙上前小聲勸道:“小姐,回吧。夜風冷。您才受過傷,不能勞累。”
“宋大姑奶奶,想必你有不少話要單獨跟公冶使君聊。我已經按照你的吩咐行過禮了,已經沒我事兒了吧?我可以走了嗎?”沈濯杏眼眨眨,強裝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來。
隗粲予和沈典慢慢地轉開臉:不看,太假,差評!
宋凝被她一句“單獨聊”揭破心思,羞憤交加,哼了一聲,一摔袖子就要走。
公冶釋卻不想以后還要分出精力去應付她,狠狠地、明顯地沖著沈濯使了個眾人都能看懂的眼色。
幫我搞定這個女人!
不然你就等著瞧好了!
沈濯沖著他做了個鬼臉,然后伸手抽了玲瓏手里的帕子,放出了戲精本色:“嚶嚶嚶……”
宋凝背對眾人的身子一僵。
“本來就是嘛!是你非要我下車行禮的。公冶伯伯都拼命地提醒你了,說我已經得了御賜的旨意封了翼王妃,可你卻說我不跟你行禮就會失了這道旨意……”
沈濯哭腔濃郁,手里的帕子假模假式地摁著眼角。
宋凝已經被她氣得不知道說什么好,憤怒回身:“你陷害我!”
“我哪兒敢?你爹是我爹的座師,又比我爹爹官大,我爹爹平日里不知道有多敬重宋相他老人家。我便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得罪宋相的寶貝女兒。
“我不是都聽你的話立馬下車給你行禮了?公冶伯伯不也給你行禮賠不是了?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想怎么樣嘛?你直說,我和公冶伯伯保證照辦就是。”
沈濯哭得抽抽搭搭,眼睛都被帕子揉紅了。
宋凝怒極反笑:“我想怎么樣?!我敢嗎?秦州如今已經姓公冶了,加上洮州是你親姑父領著,我在隴右舉目無親,若是還不知死活地往你們跟前湊,我怕是會死無全尸!我宋凝雖是個女流,卻不會那等不知廉恥!告辭!”
說著,帶著怒火直接登車而去。
沈濯卻還不放過她,往前追了兩步,揚聲沖著那管事媳婦道:“從頭到尾你這嬸子可都看到了!若是以后有誰問起今晚之事,還望你實言相告!尤其是宋相跟前,你可不能瞎編。不然,宋相判斷失誤,那可就不僅僅是一場口角的事兒了喲!”
管事媳婦連頭都不敢抬,連聲催促著車夫:“快走,快走。”
一陣風似的,倏忽出現,倏忽消失。
沈濯回頭看了看公冶釋,似笑非笑:“公冶伯伯,恭喜恭喜。”
公冶釋哼了一聲,神情桀驁,雙袖一甩背到身后,似是就在方才那片刻之間,已經變了一個人一般:“凈之侄女,同喜同喜。”
“……喜?喜從何來?”沈典有些聽不懂,悄聲問隗粲予。
隗粲予輕笑不已,扇子遮了,低低告訴他:“公冶釋沒娶了這個惺惺作態的悍婦為妻,內宅安穩,自是一喜;隴右少了一根攪屎棍,對沈家和翼王來說,可也不是一喜么?”后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