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氏苦苦地不肯讓沈溪出門,卻被宋凝閑閑地一句:“你們家也是有意思,一個姨娘而已,再得寵也不過是個下人。竟然管起主子來,還管得這樣理直氣壯的。”狠狠地堵住了嘴。
沈溪的眼前仍舊一片模糊,笑著摸索到馮氏的手,捏一捏,安慰一聲:“姨娘別擔心,我多多得帶著人就好。何況晚間時,爹爹就去了。”
這還是沈溪第一次管郢川伯馮毅喊“爹爹”,卻偏生喊得如此順口,就好像是已經喊過半輩子一樣。
馮氏的眼里瞬間便涌上了淚,連連點頭:“是。是。妾身準備好熱茶熱水,等伯爺和小姐回來。”
宋凝淡漠地看著馮氏,轉開了目光,手里甩著在甘州新購置的當地葡萄紋金絲刺繡白絹帕子,滿心不耐煩。
沈溪扶了一個小丫頭的肩膀,含笑請宋凝:“宋姐姐,請吧?”
宋凝仍舊不肯與別人同車,兩個人兩輛車,到了宣威將軍府門前下車。劉氏很快便迎了出來。
宋凝挑了挑眉,輕聲對著沈溪笑道:“還真讓你料著了……”
“這女人出身卑賤,所以令人欽羨的名聲于她而言,是最重要的事情了。這沒什么料不料的……”沈溪覺得很尋常。
她又不是沒見過劉氏。
當時劉氏想和盧氏爭鋒,卻百般茫然不知從哪里下手的愚蠢樣子,以及從吳興回來后,拿著族里的秘聞當談資的淺薄樣子,她見得不要太多。
宋凝看著這個小小的女孩子,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極大的危機感。
母親派給她的管事媳婦背后跟她細細地說過了這個小女孩子之前做過的事情,她一直以為那是因為沈家的人太蠢,可現在看著這樣幾乎已經瞎了的小丫頭片子,離開了她親娘,竟還能這樣鎮定地陪著自己去鬧事……
自己是不是被她當了槍了?!
宋凝有著一瞬間的怯意。
自己來替爹爹拉攏馮毅、劃清和翼王的界限,并警告沈信芳不要生了不該有的心思……這個做法……
真的對嗎?
陪在她身邊的管事媳婦看到了她臉上的猶疑,簡直要失聲痛哭念一聲佛祖保佑,連忙悄悄地湊了過去,低聲道:“大小姐,不是她出的主意么?讓她自己去說,正好也可以借著她的口,試探一下伯爺的意思……”
宋凝眼睛一亮!
對呀!她不是會出主意么?那讓她去說啊!什么分量不夠?馮毅都拿著她這個沈家的野種記在原配嫡妻名下了,她還怎么分量不夠?!
贊許地對著管事媳婦點點頭,宋凝趾高氣揚往里走。
劉氏疾步接了出來,滿面笑容地遠遠招呼:“可是宋家大小姐和伯府馮小姐……?”
待看到沈溪時,瞪圓了眼睛,張大了嘴巴,直接定在了當場!
這是,這是,修行坊二房沈信誨的那個嫡女沈溪!不是聽說瞎了傻了跟著被休棄的馮氏一起回了上黨……
上黨……
郢川伯馮毅祖籍上黨……
我的老天!
自己可是沈家的媳婦!沈家和馮家因著這沈溪,只怕已經成了死敵了吧?!
難怪自己丈夫死活不讓自己招待甘州的同僚家眷!
劉氏只覺得自己的腦子完全不夠用了!
她呆愣在當場,卻不妨礙沈溪款款地走到她面前,端莊溫婉地微笑:“將軍夫人,我的眼睛不好,瞧不見你。想必你正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這沒什么。爹爹也是因為我的眼睛,所以過去才不讓我在人前出現。嚇著你了,抱歉啊。”
劉氏呃啊了半天,才反應過來沈溪已經給她遞過來了一個現成完美的臺階,連忙堆著笑道:“瞧我,真是少見多怪!馮小姐勿怪!快快里面請。”
又忙招呼宋凝:“這可是宋相家的大小姐?果然是出色人物!只是您不在京城享福,怎地來了我們隴右受這樣烈風折磨?”
宋凝含笑頷首,矜持得很:“馮小姐百般邀我來賞大漠風光,我也是盛情難卻。”
輕輕地就把自己擇了出來。
沈溪扶在小丫頭肩上的手即刻一緊。
這個蠢貨,竟然這就開始推卸了?誰提醒她什么了?
“宋姐姐,你聞聞,這個味道香不香?這就是隴右大漠里最常見的烤牛羊肉的味道!”沈溪狀似歡快地打斷了兩個人的談話。
宋凝果然如她所愿地掩了口鼻,滿面厭惡地皺起了眉:“這個味道腥膻不已,你怎么還說香?”
“啊喲!我忘了,宋姐姐剛從江南那等精致地方回來北方不久,怕是不習慣這個味道!”沈溪歉意滿滿。
身為主人家的劉氏頓時為難起來。
軍營里的那一群糙老爺們,若沒有那整只的烤羊、半扇的烤牛,他們幾乎是吃不下飯喝不成酒的,這種時候了,難道就因為這宋小姐不愛聞這個味道,就停手了不成?
“原沒想到會有您二位這般的貴客登門,就沒防著唐突了。不然這樣吧,我住的屋子離著那燒烤的地方遠些,又恰在上風頭,應該沒什么味道,我領二位那邊坐坐?”
劉氏陪著笑臉,盡心盡力地提出解決方案。
宋凝看了沈溪一眼,無可不無可地嗯了一聲。
在后院深處最好的院落安頓好了兩個不請自來的女客,劉氏只得命管家管事們去安排外頭的事情:“我這兒陪客,你們小心勤謹些。”
三個人你來我往說些沒營養的淡話,諸如“果然膻味兒小多了”“可要試試我從京里帶來的桂花蜜”“我給夫人帶了上黨的土物”等等。
堪堪到了酉時,外頭人來報:“夫人,將軍同翼王、馮伯爺及幾位將軍回來了。”
劉氏頓時開心得合不攏嘴,忙站起來對宋凝和沈溪道:“二位寬坐。我得出去迎一迎。”
誰知兩個人一齊站起,異口同聲:“我們同夫人一齊去罷。”
劉氏一愣,脫口而出:“那可是一群成年男子,二位都是妙齡姑娘家,這怎么可以?”
“隴右西北,哪里就講究這些個了?”
宋凝的步子剛剛一頓,沈溪便笑著隨口說了這樣一句,重又扶上了小丫頭的肩膀,就往外走。
“不不不!這可不行!雖說這里是隴右,禮數粗疏。可你們二位日后都是要回京去嫁入高門的!若是竟在我這里被那群野人瞧見了姿容,宋相和馮伯爺不要撕了我的肉喂狼呢!絕對不行!”
劉氏的求生欲強烈,竟出乎沈溪意料之外,強硬地阻住了她們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