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濯大踏步走進大慈恩寺那所小院。
周遭人影憧憧。
然而沈濯視若無睹。
這種盡人皆知卻又都裝聾作啞的事情,她覺得沒意思。
就在轉過某個樹木森然的拐角時,她已經甩掉了跟隨的玲瓏和國槐。
玲瓏有些發急,國槐則直接帶著她去尋寺僧。
小院門口閃出兩個小沙彌,攔住了沈濯:“女施主,這是我師父清修的地方,不見外客……”
沈濯二話不說,一手一個,狠狠地將二人推開,嬌叱一聲:“我今兒就非要見了,誰敢攔我?!”
小沙彌懵了一下,下意識地目光轉向某個方向,卻接到了令他們詫異的指令。
兩個人順勢踉蹌后退,讓出了正門:“女施主留步……”
沈濯闖了進去。
僧房簡潔素雅,此刻恰好開著門,令人對里頭的陳設一覽無遺。
看著房間里那些眼熟的物件,沈濯先挑了挑眉,緊接著卻哼了一聲,大步流星直接邁步進了房間。
止道從臥房里出來,迎面看見她,便是一愣:“這位女施主……”
“走開!我找湛心!”沈濯手里不知何時變了一根馬鞭子出來,還在身前作勢雙手一拉,啪地一聲。
止道雙手合十,欠身施禮:“小僧的師尊病重,如今正在臥床休息。”說著,卻一轉身,伸手道:“女施主不信,請看。”
湛心背對著沈濯側臥在寢房中。一動不動。
沈濯定定地看著那個背影,心里翻江倒海,面上不動聲色。
止道讓開了路后,合十不語,卻也不走開。
而湛心也久久沒有動作。
“你看到他了……他,很可憐……你看他的姿勢,他現在一定重傷累累……”蒼老男魂疲憊地低低絮絮。
所以,阿伯,他受傷生病的時候,你就會十分虛弱,是不是?
沈濯在心里輕聲地問。
蒼老男魂遲疑片刻,道:“我原本不太確定。但是現在看來,似乎是的。”
看來,若是殺了他,阿伯還真的會消失的啊……
沈濯心神微動。
“沈凈之,你打算怎么問他話呢?旁邊這個小沙彌,顯然不會走開的。”蒼老男魂轉移話題。
沈濯笑了起來。
這有何難?
沈濯扔下鞭子,就那樣面對著湛心的背影,跪坐了下來,冷笑了一聲:“這位小師父,我要一壺酒。你去給我打。”
酒?!
止道一時不知道該怎么答話。
大慈恩寺里,你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娃娃,讓小沙彌去給你打酒?!
這是腦子進酒了?!
“你若不去,我就告訴本寺主持湛空大師,你趁著這位湛心師父生病,偷偷地在這里喝酒吃肉,被我逮住了!”
沈濯臉上是高門貴女們理所當然的傲慢。
止道臉上閃過不虞。
不是說這位沈凈之小姐是個天下少見的聰明人么?綠春大總管還對她推崇備至……
院外響起兩聲貓叫。
止道冷冷地欠身:“女施主既然要飲茶,容小僧前去燒水。”
說完,轉身走了。
沈濯接著就哼了一聲,嗤笑道:“大冬天,雪還沒化完,貓兒們誰肯出來?粗糙!”
湛心紋絲不動的身形隨著這句話終于輕輕地挪了挪。
沈濯不再說話了,冷冷地看著他的背影。
她不急。
她本來也不打算真的從這個人嘴里得到什么特別有價值的消息。
相較而言,他才是那個最著急的人。
他應該非常希望借著她的口,把自己的情形散播出去,尤其是,傳給壽春宮的太后聽。
所以,她不用急。
她只要等著就好。
等著他急。
因為止道離開這個屋子,從來沒有超過一刻鐘。
“沈凈之,我剛剛拿來跟你交換的條件,你還記得么……”蒼老男魂先有些氣息不穩了。
沈濯神情清冷,不為所動。
記得啊。
先保住他的性命么。
我說話從來都是算話的。
但是,該怎么做事,阿伯你就別管了。
“他是個極沉得住氣的人……”蒼老男魂的話說得極別扭把自己的本尊稱呼為“他”,實在是,很奇怪啊!
沈濯低頭看著自己撐在腿上的手,心里卻想著。
沒有墊子,我還真不是能夠跪坐得久的料子啊。才這么幾息的工夫,已經覺得膝蓋有些疼了。
這個破地兒下次不能來了。
出乎蒼老男魂意料的,在沉默了半柱香之后,湛心終于自己慢慢地起了身,吃力而緩慢地轉了過來,面對沈濯。
沈濯抬頭看向他。
那次他給自己看脈時,分明是個三綹黑髯的中年僧人,如今,卻已經顯得蒼老了十歲不止。
看來,果然是被折磨得不輕……
“沈小姐,又見面了。”湛心顫顫巍巍地盤膝坐好,合十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
沈濯冷冷地看著他,卻連個禮都不還。
湛心看著她的表情,眼中露出了一絲滿意的笑:“沈小姐執意闖進來要找貧僧,敢問……”
“不要自稱貧僧,你不配。”沈濯打斷了他。
湛心不以為然地低了低眼皮,又是沒有慈悲心、白修行了的那一套么?老生常談,無趣得很啊。
“那么沈小姐來找我,想要做什么呢?”
“什么都不做。我就是來看看你。然后,自然會有無數知情人來找我,試探我。我對你沒有興趣,我有興趣的,是那些事后來找我的人。”沈濯說完,便干脆利落地直起身來。
湛心一愣,抬頭看向沈濯,心中猛地一動!
院外響起了跌跌撞撞疾步奔跑的聲音,還有北渚先生有些嘶啞的叫聲:“凈之小姐!凈之小姐,請即刻回府!”
這個時機,也太恰當了吧……
湛心的眼角輕輕一抽:“沈家,可真會弄機巧!”
“我知道你老早就想斷送沈家,不然也不會有那么多的試探和陷害。我也知道,這其中,二皇子和肅國公功不可沒。我唯一沒想明白的,就是你們為什么這樣惡狠狠地針對沈家。不過,這一回,我估摸著,會對我出手的那個蠢貨,應該能露出些馬腳了。”
沈濯笑得云淡風輕。
二皇子!
肅國公!
湛心幾乎要維持不住自己的表情,實在是太過震驚,他不由得合十低頭,又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沈濯臨出門時,回頭看他。眼尖地發現,他頸間的白色僧袍,已經微微滲了暗紅出來。
院外,北渚先生滿頭是汗,焦躁地剛要張嘴再喊,沈濯拉開門走了出來。
“先生急什么?我這不是好好的?”沈濯調侃了一句。
當著板了臉端著茶盤的止道,北渚欲言又止,嘆口氣:“小姐,回府再說。”
沈濯點了點頭,看向止道,彎一彎嘴角:“二皇子,肅國公,必有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