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將到朕這里來了。”建明帝臉色陰沉地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吉雋。
吉雋口中連道惶恐,整個人都伏在地上,讓旁人無法窺見表情,糾結無比道:“陛下,沈利當堂指出有物證。這證據如今就躺在沈家。臣不搜,別說沈利不服,疑點明擺著,只怕后人都不服。可若是搜,不管是沈信誨還是沈信言,都是朝廷的官員,案子不公開,怎么搜?”
頓一頓,咬了咬牙,低聲道:“更何況,這個案子,那物證應該是在沈信言的宅子里才對。”
建明帝哼了一聲,轉開目光。
西北最后一戰馬上就要打響了。他若是這個時候讓人去搜沈信言的家,那簡直是自甩耳光,寒了西北幾十萬將士的心!
“去搜沈信誨的宅子吧。沈利的那個堂妹沈潔不就住在修行坊?朕覺得那個所謂的物證應該在修行坊才對。”
建明帝淡淡地說著,抬起了頭。
吉雋聞言愣了愣,趴伏在地上沒有抬頭,半晌低聲答道:“陛下明鑒。”
“拖一拖,再過幾天。”
等西北打起來吧。也許大家的目光都放在西北戰報上了,就顧不上京城這樣一件小小的案子了。
建明帝有些后悔了。
若是三郎仍舊是之前那個胡鬧的樣子,跟二郎的心機城府比起來不相上下,自己還能把沈家的案子掀出來,壓他一壓。可那個方略明明白白地顯示了三郎的志向和本領!
這樣的兒子,自己若是再起了壓制的心思,讓朝廷內外那些蠢蠢欲動的宵小有機可乘沖著他下了爪子,那以后自己哭都沒地方哭去!
沈家這個案子,湮了就好了。
失策啊……
吉雋伏在地上,卻有不同的意見:“臣想兩邊都搜一搜。陛下覺得如何?”
建明帝瞇起了眼睛:“你是什么意思?”
“臣的意思……這件事有風有影,還是要查個清楚明白的。今日過堂,臣有一種感覺,這個案子,不是憑空捏造出來的。興許,沈恭真的跟蘇家在云南的一支有瓜葛。”
吉雋的聲音有一絲竭力隱藏卻又沒藏住的顫抖。
建明帝的臉色完全陰沉了下來:“你是說,沈家原先果然是姓蘇的?”
“陛下!”吉雋咬著牙猛地抬起了頭,滿面都是冷汗,眼底也有恐懼,“這個案子不是空穴來風!臣必須查個水落石出!否則,不僅辜負了陛下的信任,也給后人留了無數攻訐沈家、臣,和陛下您的借口!臣不能冒這個風險!”
建明帝的眼睛瞇了起來:“風險?”
“當年吳興一案,沈利攜妻子兒女和堂妹沈潔出逃。這一回,沈利不顧生死回京首告,沈潔堂而皇之住進沈家。可是沈利的妻子和兒女呢?在哪里?是幕后之人扣為人質了,還是遠遁江湖等著日后卷土再來?都未可知。”
吉雋沉聲道,“此案布局深遠。吳興大房被人操控蠱惑絕對不止近十年而已。臣若是不能讓沈利心服口服,就無法撬開他的嘴,拿到第一手訊息,關于這個案子,真正的幕后主使的,第一手訊息!”
不止十年……
建明帝的眼光忽然若利劍一般刺向吉雋:“你是說,此案真正的主使,至少年逾三旬?”
吉雋猛地把頭叩在了宣政殿冰涼的地上:“是!”
不是二郎!
建明帝只覺得心里某一個地方忽地一松,整個人都靠在了御座的椅背上。
不是二郎,不是二郎!
自己的兒子,也不過是被人利用了……
他并沒有想要真的禍害大秦的天下,他只是看不過弟弟的功績,心氣難平的情況下,又有人把這個案子遞到了他手里,他才會這么做!
若是如此,那蘇侯的案子,說不定,也是自己想多了……
二郎不過是恰逢其會!
建明帝抬起了雙手捂住了眼睛,輕輕地笑了,心情愉悅地笑了起來,越笑聲音越大。雙手啪地一聲拍在了御案上,撐住了,霍地立起,笑著看向吉雋,從心底里的滿意呼啦一下子溢了出來:
“朕的眼光果然很好。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這個案子上,不用再來跟朕請旨了。不論牽扯到了誰,朕準你先辦后奏!”
說著,身上扯下一塊玉佩,丟給了旁邊候著的綠春:“給他。”
綠春雙手顫顫地捧著,笑成了一朵花兒,顛顛兒地奔了下來,笑著道:“吉少卿,還不快接著?這玉佩上可是刻著四個字兒呢!”
四個字!
如朕親臨!
吉雋趴伏在地上,雙眼輕輕閉了一閉,身子抖了一下。
終于……
真的得到陛下的信任了。
等這個案子完了,就真的能查長姐和兄長的案子了……
吉雋高高地舉起了雙手,等著綠春將玉佩放在了手里,高聲贊唱:“謝陛下隆恩!臣定不負圣心!”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綠春眼看著吉雋前腳兒出了宣政殿,后腳兒滿面堆笑地沖著建明帝連連長揖。
建明帝眼帶笑意斜他:“西北戰事未了,沈家的案子膠著難辨,你還給朕道喜?朕這喜從何來啊?”
綠春語塞,想了想,笑著打躬:“老奴恭喜陛下又得了一位直臣能吏,可托腹心之人!”
建明帝哈哈大笑。
“也恭喜陛下……嗯,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綠春詞不達意地偷眼去看笑得整個人都精神了十幾倍的皇帝。
建明帝沖著他狠狠地呸了一聲,站在那里雙手插在腰上,又哈哈地笑了起來,七八個時辰的頹唐一掃而空!
“陛下,要不要派人去護一護吉少卿?”綠春趁著他高興,小心地提議:“順便,也看看,他要怎么審這個案子?”
建明帝連連搖頭,笑容不減:“他跟朕做事情的方式不一樣。去了人看著,朕必定會好奇。萬一他的做法朕看不慣,怎么辦?插手吧,朕都說了讓人家先辦后奏。不插手吧,朕肯定憋得難受。算了,不管他了。再說,還有凈之呢,老狐貍對上小狐貍。他們自己會告訴朕的。”
說到這里,表情漸漸疏淡,道,“倒是二郎那里,你走一趟罷。”
綠春抱著尾,塌了肩,低下頭:“老奴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