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膽小?!”建明帝險些被他氣樂了,沒忍住咳了兩聲,指著他的鼻子道:“你去打聽打聽,連朕的兒子閨女算在內,這天下有一個算一個,有一個敢明目張膽地糊弄朕、敷衍朕、頂撞朕的嗎?也就是你,當著朕的面兒睜眼說瞎話!哪天朕也昏庸一回,好好治治你的罪!”
綠春站在門口都替沈信言尷尬。
沈信言笑著欠身:“陛下圣明,臣才敢在私情家務事上放肆。至于國事上,”已經做了若干年圣駕跟前大紅人的沈信言認認真真地肅然揖手道,“臣知道陛下從不曾拿國事兒戲,所以臣也從不曾在國事上有過半個字的虛言妄斷。
“若是臣有朝一日竟也猖狂到了在國朝大事上欺瞞陛下之時,還請陛下不要告訴旁人,依舊將臣關在宮里,一日一日地凌遲處死才好!”
建明帝瞬間被感動得熱淚盈眶,連連點頭:“好好好!朕記住了。卿不負朕,朕不負卿!”
一轉念,看向秦,含笑道:“看見沒有?你老師這樣的臣子,才是最該托付腹心的棟梁之才。你好好學著點!”
秦一臉茫然:“哦。”
他要學啥?
是學建明帝挑選臣子的本事,還是學沈信言忠心事主的規矩?
這個話,不明白。
不過,也不能明白,就這么囫圇著答應,就得了。
建明帝又跟沈信言說了幾句話,處置了一些事情,道:“你剛才說隴右來京的將士該回去。這件事,朕不管了。你和曲侯彭侯、陳國公……”頓了頓,看了秦一眼,指了過去,“還有三郎,你們幾個商量著辦吧。”
沈信言躬身稱是。
“哦,還有一個人。你們家的那個西席先生叫隗粲予的,說是兵部不愛去?”建明帝含笑。
沈信言嘆氣:“隗生性情古怪,性好財貨,又一心想要走科考正途。臣原就想著兵部未必適合他,彭侯爺與隗生極為相投,所以才非要讓他去兵部。可是安平侯哪里容得下這樣憊懶散漫的人?如今兵部已經退回了他的名冊簿籍。
“臣還在想著,不如去戶部,也許是他愛做的事情,也就能安生了。”
秦撇了撇嘴,沒說話。
建明帝瞧見了,微笑著問:“三郎覺得不合適?”
“在隴右時,隗參軍曾經在我營中晃過一陣子。一讓他清查軍備,若是前頭有大戰,他查得興致勃勃;可若只是例行檢查,他就甩手丟給旁人,自己去找彭伯爺去吃酒了。我看,戶部那些細賬數字枯燥無比,他可未必呆得住。”
秦摸著下巴猜。
建明帝笑著點頭贊了他一句:“觀察得細致。”這才對沈信言道,“戶部等公冶釋回來,你直接交過去。朕放心得很。
“但是荀朗去吏部,朕卻不太踏實。他那個人做事,大而化之。你老師眼光又高,若是荀朗做事出了紕漏,朕這臉上可不好看。既然那個隗生志大才高,尋常事不入眼,那就去吏部吧。跟著荀朗。
“萬一荀朗有為難之處,又不好意思請教你去的。這個隗生也能幫忙遞個話。”
話都說得這樣明白了,沈信言無法拒絕,只得低頭稱是。
“過了這一陣子,朝堂上安穩下來了,他想鎖廳也好,還是正經八百地去跟萬千學子們爭奪一下也好,都隨他。”
建明帝又加了一句,把隗粲予所有拒絕的借口全部堵死。
秦眨眨眼,在旁邊看得滿心疑惑:不過就是個沈家的西席,區區的參軍,父皇怎么會這樣費盡心思地安置?
等到沈信言走了,建明帝這才語重心長地對他道:“給恩典,就要給足。要不然就別給,要不然就給到人家不好意思張口的心坎上。在沈家,跟沈信言父女感情最好的,不是那位北渚先生,而是隗粲予。不然沈凈之遠走西北,也不能還帶上了他。
“那個人在你們的口中,看似最愛財貨,其實最擅長的在于謀算人心一事。這樣的人,合該就當進吏部。
“可吏部一直都是宋相的天下。身為宋相的學生,沈信言即便是再想給隗粲予謀個位置,也不敢越過宋相。而你父皇剛剛塞了一個人去吏部做侍郎,生生分走了宋相的權柄。他心里不痛快。這個時候就算是沈信言為了這個人求到宋相跟前,只怕也是會被多方刁難。”
秦若有所思:“所以,這個人雖然不算什么,這件事在父皇這里也只是芝麻粒大小。可是父皇為了讓沈家更加感念皇恩……”
說到這里,秦忽然停了下來,直直地看向建明帝。片刻,紅著臉蹭到榻前跪好,主動自覺地把頭蹭到父親的手邊,紅了眼圈道:“可是父皇為了教導兒子,病得這樣難過了,還要把這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拎出來,掰開來揉碎了說……”
建明帝慈愛地把手放在他頭上,輕輕撫摸:“你是父皇最心愛的兒子,之前你有長兄。他既是長,又是嫡。沒有錯處的話,朕不能做他想。所以,只盼著你能做個沒心沒肺的富貴王爺就好。
“可現在情勢不同了……朕只想著抓緊所有的點滴時間,好好教你。兒啊,你可要用心學,別辜負了父皇這一番苦心。”
秦趴在了床邊,把臉埋進建明帝的袖子里,用力點頭。
綠春看著這個父子情深的景兒,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小內侍悄悄上前:“祖宗,邵小公子大約再有盞茶工夫就過來了,擱哪兒?”
綠春回頭看了看屋里,低聲道:“擱后院深處那個什么都沒有的地兒。”
“……空屋?”
“對。空屋。”
小內侍打了個冷戰,忙轉身去安排。
綠春想了想,招手又叫過一個人來,道:“你先去壽春宮,找公主身邊的小達子說一聲。”抬下巴指了指建明帝和秦所在的屋子,然后小心地看看四周,又令那人走近一些,聲音壓得更低一些:“然后你出宮一趟,把這里發生的事情告訴我家里。”
那小內侍心領神會,低頭稱是。轉身要走之時,又忍不住回身,低聲問:“祖宗,您就這么看好那位凈之小姐?”
“你懂個屁!”
綠春一瞪眼,不解釋。小內侍嚇得撒腿就跑。
這一病之后就機智近妖的女子,大秦對待她們就只有兩條路:一,殺了;二,娶了。
看看沈家現在的權勢,再看看京城的風雨飄搖,這沈凈之殺不得,自然就只剩了娶了……
這種人,誰娶,就意味著陛下屬意誰為儲君啊……2k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