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黑市上,馬風輕車熟路轉悠了兩圈,居然就找到臺八成新的二手錄音機貨源。
貨主是個30歲的男人,穿著磨到薄得發亮的皮罩衣,似乎再蹭兩下就穿洞了。
貨源是一臺單卡雙揚聲器的“便攜式”錄音機——所謂的便攜,也基本上等于一個手提箱大小。
不過,“便攜式”錄音機有個最大的優點,就是既可以插電使用,也能用電池——在顧驁眼中,光這個功能就值好多錢了。因為姐姐在農村的宿舍是沒有插座的,房間里根本不供電。
馬風:“你這什么價?”
“帶票200,不帶票280。去年買的,原價就要240,我也沒怎么用。”中年男眼神忽閃了兩下,才回答,“小兄弟,看你最近混這片,我才給你報的——要是那眼鏡仔自己來,我還不給呢。”
中年男一邊朝顧驁努努嘴,顯然他說的“眼鏡仔”就是顧驁了。
黑市交易是很看臉面的,經常在這片廝混、大家都認識的熟客,后面就不可能跟警察或者紅臂章。
如果純陌生的面孔出現,那不管他問啥,都絕對只會得到一個答案:“你說啥?我這東西不賣,我是來遛彎兒的。”
馬風琢磨了一下,還想再砍砍。
中年人卻死活不肯。
如今的家用電器,人們都是按“投資品”的眼光來看待的。設計壽命和質量也很高,買的時候就奔著至少用10年。
后世閑魚上那些覺得“PS4拆過包裝就只能算八成新”的人,是絕對無法理解的。
馬風不想在大佬面前丟人,便把顧驁拉到一邊,私下請示:“顧哥,你買這東西到底干什么用?學英語么?你準不準備拿票買?”
顧驁已經相信了馬風的可靠,便如實吐露:“我要對付個仇人,錄音舉報。沒票,不過錢不是問題。”
馬風琢磨了一下,敏銳地發現了紕漏:“顧哥,可不能啊!你這路數漏洞太大。你想你要是舉報人,派出所肯定會問錄音機哪來的,你家要是沒票,這事兒怎么解釋?”
顧驁一愣,發現自己果然是當局者迷了。
如果解釋不了錄音機來源,他自己也得落個“投機倒把買黑市貨”的污點。
“那你說怎么整?”顧驁眉頭一皺。
馬風想了想:“這樣吧,這人畢竟二手貨,便宜。你就用來錄個音,沒必要買好的。到時候你再慢慢弄券留證——反正你只要證明你家是通過合法途徑有的工業券,至于具體用來干啥了,警察不會管的。”
顧驁覺得很有道理,就全交給他了。
當下馬風就回頭跟中年人繼續砍價。
“240不帶票一口價,賣就交貨。”
中年人幾乎叫起來:“240?太便宜了!小兄弟,你一砍就是別人一個月工資呢!”
馬風卻左右打量了他兩眼,很有把握地說:“大叔,我已經是按你進貨原價買,你就折舊了一張票錢,該夠本了——
你這種年紀、拿著才一年多機齡的半舊錄音機出手,多半都是靠它騙個老婆、再留著也沒用了。說不定你老婆還懷上了急需錢買營養品,我要是把這個信息在市場里喊出來,保證別人不壓到220絕對不會收你的東西!”
中年人眼神中終于流露出了一絲絕望。
這少年怎么如此歹毒?竟然一下子就捏中了他缺錢的真實命門。
而顧驁聽了也恍然大悟,對中年人的最后一絲同情也沒了。他前世最鄙視的就是那種連房子首付都湊不齊,卻偏要借錢買豪車騙女人的騙子。
窮和丑不可恥,騙子才可恥。
中年人羞愧難當,心中絕望,最終按240的無票價把錄音機賣了。
顧驁驗過,錢貨兩清。
然后顧驁就跟馬風去了趟新華書店,又買了幾盒英語磁帶,以及好多電池——他買錄音機的借口,是學習英語,所以他不會給姐姐送空白磁帶。以便讓取證行為看起來沒那么處心積慮。
而磁帶都是可以多次翻錄的,到時候姐姐只要把英語磁帶中的某幾段覆蓋掉就行了。
當晚回家,顧驁就跟老爹說了馬風的顧慮,敦促老爹想辦法弄工業券。
老爹聽了分析,也覺得深以為然,就讓顧驁等等。
幾天之后,也不知老爹賣了多少臉皮,終于從秦廠長那里拿到了批條,從財務科領到了一張購買收音機的工業券。
“吶,券就留在家里,你過幾天等這個月肉買下來,再給你姐送一次菜。順便把錄音機和英語磁帶也捎上。”
顧驁滿口答應。
又過幾天,4月中旬肉票發了下來,顧驁終于在谷雨節氣前兩天,再次借口送肉下鄉,扛著大包小包去看望姐姐。
顧敏見到他的時候很高興。
還告訴顧驁:她最近一直跟室友木明紗一起出雙入對,每天很晚收工,而且絕不一個人呆在宿舍,因此王峰沒有任何動壞心的機會。
顧驁囑咐姐姐一定要小心,有問題的話他可以隨時請假。不過顧敏拒絕了這個提議,表示自己應付得來,讓弟弟好好念書復習。
繁忙的雨前茶收購季終于過去了,時間也臨近了五月份。
王平山忙完了跟供銷社的爛賬,終于閑了下來,開始處理一些積壓的應酬。
首先他就給滬江那邊的曰本領事館回了個電報——
早在清明節的時候,那位年初時他見過的曰本客人、京都大學歷史系的山下教授,就以私人朋友身份,跟他拍過電報,希望可以有機會再來會稽考察,順便致祭瞻仰。
不過當時王平山太忙了,完全沒時間接待,就婉言請對方推遲。
而如今時機顯然合適了。
給曰本領事館發完電報,王平山又找來了自己兒子訓話:“小峰,最近沒給你老子惹事吧?這幾天趁知青們都空,你再私下里一個個問問看有沒舊貨,能收一批上來就收一批。還有讓大家都把嘴管嚴實一點,曰本人來訪的時候誰要是敢亂說話,我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王峰有些神不守舍,下意識就請示:“爸,那你覺得敏敏的事兒怎么辦?她要是鐵了心想走,我怕別的什么封口好處對她都沒用了……”
王平山眼一斜:“那你還想咋地?我告訴你,最近別鬧出亂子來!”
“當然是想上個雙保險、把她變成我的女人了!”王峰內心如是吐槽了一句,不過沒敢跟他爹說出來。
事實上他要是說了,他爹肯定會給他潑冷水的。
因為王平山知道自己兒子的個人魅力不咋滴,此前那些女知青,也完全不是因為看上王峰這個人。
可惜,王峰自己卻被數年來的情場得意沖昏了頭腦,還覺得自己多有人格魅力呢。
當晚,被老爹的訓誡和眼下的形勢所感,加上王峰又稍微喝了點小酒,決定壯起膽子、跟顧敏快刀斬亂麻攤牌。
他走到顧敏的宿舍時,顧敏其實還挺謹慎的,屋里的木明紗也在。不過王峰卻破天荒地動用職權,喝令木明紗出去,他跟顧敏要說幾句話。
木明紗沒有背景,迫于壓力就躲到門口路燈下——她不敢偷聽兩人的談話,但至少可以隱約看見屋里的人影。如果顧敏真有危險,她也只能鬧出點動靜,爭取嚇走王峰了。
隨著王峰放下門簾,顧敏渾身都緊張起來。
剛才她利用木明紗的拖延時間,已經趁機打開了放在床頭柜一旁地上的錄音機,調到了錄音模式——錄音機本來是蓋在一塊罩布底下的,所以王峰也沒注意到。
而且王峰這人不學無術,他家雖然買得起錄音機,他卻不知道錄音機有錄音的功能,還以為只是放磁帶聽歌的,腦子里更沒有錄音機能拿來取證這根弦。
兩人在屋里站定后,王峰的雙眼里,就漸漸透露出一股邪性的占有欲。
他像是焦躁的野獸,開門見山地說:“敏敏,你只要跟了我,今年的上大學指標下來,我就讓爸推薦你回城!將來我明媒正娶對你負責!”
顧敏臉色煞白,緊張地連連倒退:“你不要亂來!我不要上大學!我寧可慢慢熬年限回城!”
聽了這個回應,王峰的表情卻是錯愕的。
他自認為已經鼓起了很大的勇氣,也給足了顧敏面子。
沒想到顧敏居然還拒絕了。
他有些氣急敗壞:“顧敏!我這幾年就沒求過女人,都是她們主動的!我今天肯為你主動一次,你別給臉不要臉!”
這幾年來,王峰上女人從來不用強,都是等著女方獻身。
所以在他看來,他主動提條件、已經是非常低三下四了。
顧敏看到王峰目露兇光的樣子,心里本能地非常害怕。
不過,也幸好她是思維縝密的讀書人,比其他純粹只會嚇軟腿的女生機智些。
身后的錄音機,也給了她幾分安慰。
讓自己盡快冷靜下來后,顧敏她把手伸到身后、從床頭柜上摸索了一把吃飯用的不銹鋼叉子,偷偷捏在手中。
如果王峰真要動強,她就只能武力反抗了,反正過程是被錄音下來的。
另一邊,她絞盡腦汁想擠兌王峰的語言,拖延時間。
而王峰果然已經快失控了。
他一個箭步沖上來,一只手已經抓住了顧敏的左臂,并且用力很萌,崩掉了顧敏領口的一顆扣子。
顧敏強行冷靜地呵斥:“王峰你別亂來!你要是誠心的就回答我幾個問題,不然我就是死也不會讓你得手的!”
顧敏一邊說,一邊也沒敢直接把叉子伸過去,而是回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劃,擺出一副準備自盡防止受辱的架勢。
王峰嚇了一跳,動作也猶豫了一下。
他最多只敢QJ,等生米煮成熟飯后、再用利誘的辦法讓對方乖乖追認。
真要是自殺鬧出人命,那肯定捂不住蓋子了。
既然聽顧敏的意思,還可以協商解決,他也樂得不用強。
王峰收斂了幾分兇性,表情很詭異地勸誘:“那你說,要怎么才肯答應不回城、乖乖嫁給我?敏敏,你知道我只是在乎你,你先把叉子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