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顧驁的驚訝,馬風摸了摸腦袋,不好意思地說:
“也沒賭啥——就是上次跟著你,賣了兩個碎杯子,攢夠了兩千塊本錢之后。我總想著囤點兒值錢的東西,免得錢在手里捏久了不值錢。
后來想起你去滬江那家跟滬江科技出版社合作的新華書店、憑介紹信倒騰到幾套違禁的《數理化自學叢書》。我相信你的眼光,覺得將來總有恢復高考的時候,等恢復的第一年,大家忙著備考,這套書肯定能轉手賣上好價錢。
所以,我最后一次去滬江倒騰不要肉票的豬肉時候,就存了心思,去試探一下憑我的臉還能不能再買到那套書……”
“可是你沒介紹信,他們怎么可能把這種‘白專’的書賣給你?”顧驁直截了當地問道。很顯然,他提這個問題時,是完全基于傳統思維模式。
而馬風立刻就刷新了他的認知:“我這不是試試看么!看看上次被你甩了臉面的負責人和女店員,還認不認得我這張臉,能不能狐假虎威一下。
我候了兩三次,還真給我堵到上次接待你那倆人當值,就大模大樣進去,說還要買上次買過的那套書。
別說,多虧了我長得丑,還丑得這么有特色,那女店員一眼就認出我來了。她怕我再用介紹信羞辱她,沒有多問,就直接賣了——20塊錢一套,我前前后后買了足足80幾套,把他們店里的非法庫存都快買空了。”
馬風一共只有2000塊錢本錢,他雖然信任顧驁,也知道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里的樸素道理。所以能賭進去八成本錢囤書,已經是非常大膽了。
再說,那家店也沒更多的新書存貨了,估計就剩下幾套留檔的樣品。
顧驁聽完,也是頗感無語:“你小子膽子也太大了……那現在你是準備趁著行情好,高價把這些書脫手了?
等《人人日報》上正式文件發下來,這種書肯定是要價格暴漲好幾倍的。書店里的定價或許不會變,但是恐怕根本沒貨吧。”
馬風卻沒有接顧驁的話題,而是思想斗爭了一下,想到了另一種可能性:“顧哥,文件上真跟你說的那樣,12月初就要考試?那豈不是距離報紙上正式公布,只有50天時間準備了?”
“那也沒辦法的,我本來就說過,今年即使恢復,肯定也是非常倉促的。”顧驁對此并不諱言。
馬風琢磨了一下:“當初你跟我說,去徽省參考,說不定還能因禍得福、避開其他發達地區準備充分的考生。我已經信了你了,但還是沒想到會這么倉促。
要是那些消息不靈通的地方,拖到10月下旬才接到通知,也是有可能的吧?要是鄉里到村、生產隊再延誤,那就不好說了。
我也去農村兩個多月了,現在才算是知道偏遠村里信息多不靈通。要是能去徽省,估計至少三分之二的農村考生,到上考場前1個月,都不一定知道新聞。”
這個數字并不夸張,只是20天的信息延誤時間差而已。
在電都沒有的地方,也沒有郵遞員送報紙下鄉,這是非常正常的。
(當時偏遠農村也有郵遞員,但幾乎沒人訂報紙,因為配送太難了。郵遞員都是積壓很久,才騎自行車去一趟某幾個村,不可能為了幾封東西每天跑。)
有些特別山溝里的鄉,說不定鄉長手上的《人人日報》,都是半個月之前的過時舊聞了。
顧驁原則上同意馬風的判斷,但他依然不敢相信,馬風真的敢如何如何:
“你算這個時間差干什么?不會憑你這點初中數學都才勉強及格的成績,反而想參加高考了吧?”
馬風不好意思地一笑,眼神卻隨后變得決然:“顧哥!我也想高考!趁著現在還沒公開,我也馬上托關系,再調一個插隊的地方,把我安插到徽省去!我想跟你混!
你能不能幫我一起復習,讓我也考上大學?哪怕是個專科都夠了!我一定會拋棄一切雜念,拼死用功的!反正大家都沒怎么用功呢,我至少比他們起步早。從現在開始,我再奮戰60天,你覺得有希望么?”
顧驁一陣好氣又好笑:“你這是異想天開呢!國家都已經出文件恢復高考了,只是還沒對社會公布,你這時候出省,那叫高考移民,你不怕留下污點?再說你以為高中那點課那么容易補習?我是天才,你不能拿天才當參照物的。”
馬風卻厚顏無恥地堅持抱大腿。他知道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相比之下臉面什么的不重要了:
“顧哥!只要我這樣跨省插隊的人夠少,不會有誰注意的。至于你爸幫你辦的時候覺得難,無非是他走正常渠道托關系、不肯使錢罷了。
我不信我五百塊打點下去,都弄不到調到徽省插隊的名額!五百不夠一千好了!我就當白賣了幾十套書!”
顧驁卻還想勸說對方放棄:“就算關系和政策上沒問題,你成績擺在那兒。沒戲的。”
馬風卻眼神一亮,知道顧驁這是松動了,連忙賭咒發誓:
“顧哥!我成績也沒你想的那么差。我語文成績不錯的,而且考試不就是作文分占得多么。我這么能說會道,寫出來的文章不比那些丟了書本好幾年的高中生差的!
我的英語也絕對可以!自從跟了你混。看你買了錄音機,我家有錢之后也黑市買了個,我也刻苦學口語。那些老三屆的人當年讀書還沒上過英語課呢!我絕對比他們強得多。
無非數理化是我弱項,絕對是沒戲的。不過我可以考文科啊,你那個政策文件上不是說,恢復高考后要分文理科的么?我考文科,物理化學就不用考了。我只求跟你混的時候,你幫我補一門數學,剩下的我聽天由命。最后只要能考上個專科,我一輩子感激您的大恩大德!”
顧驁嘆了口氣,不得不承認,馬風這廝忽悠人的口才確實不錯。
跟那個搞登火星計劃的馬斯克也差不多,特別擅長于分解重大疑難問題。
似乎眼下還異想天開的事情,被他一分析一拆解,就成了一個個稍微奮力跳一下,就有可能夠到的小目標了。
明明是個初中畢業生,想參加高考,到了馬風嘴里,竟然成了“只要你幫我補習一門數學,其他就沒問題”。
顧驁也不想拒人于千里之外,便說:“既然你想浪費兩個月賭一把,那我隨你——你只要有本事找到我,我給你輔導答疑。”
馬風大喜過望:“沒問題!你什么時候走?”
顧驁:“我請了3天探親假,后天就要走了。”
馬風一躍而起:“明天我就把一切搞定!后天就跟你走!”
顧驁樂得冷眼旁觀。
次日,顧驁在家安心復習看書了一天。
期間,他也免不了跟姐姐交流切磋了一些備考的注意事項。
顧驁雖然有了開掛的人生,又了解了這個時代的題目難點和考點。但他依然也不敢說能留在本省考到全省前幾十名。
畢竟高考不是只有數理化和英語,
至少語文方面,他跟其他考生相比,是沒什么優勢的。
而更可怕的是,77年的高考要考政治課。
不管文理科、都必考的政治課。
這對于前世的理科生,簡直就是個噩夢。
顧驁估計,自己考前最后一個多月,肯定得集中死記濫背政治,尤其是注意那些有時代特色的坑。
所以,跟姐姐一起復習的日子,還是非常寶貴的。顧驁可以在物理化學和英語上,給姐姐很多幫助,但姐姐也能給他很多做政治題的基本心得。
兩人就規律地過著復習生活,到了第三天中午,馬風就來顧家拜訪了。
看來這廝的效率,不是一般地高。
“手續已經搞定了,我跟轉塘農場的插隊關系已經轉出來了,幾天之內就可以轉到宣州,我人可以先跟你去。書的生意,我也寧可少賺點兒,托給其他人了。”
“好吧,那我遵守之前的約定——不過這事兒就爛在你我肚子里了,別隨便往外說。”顧驁也順理成章準備實踐諾言。
“怎么可能多嘴!又不是什么好事情!”馬風得意地說。
與此同時,他還很殷勤地問顧敏,想不想再弄個出省移民的指標。
不過還算老實本分的顧敏拒絕了這個提議。
顧家已經不需要再有孩子下鄉,如果主動多要指標,那就太礙眼了。
顧敏寧可靠自己的實力,隨便考考看。
馬風本來就是客氣一下,當下也不堅持。
當天下午,顧驁和馬風就去了宣州,開始了最后的閉關苦讀生涯。
當然,期間馬風也少不了遠程交代了一番生意。
當時,是恢復高考的新聞,在吳越省傳了大約一周之后。
各種復習備考的秘笈,價錢被炒到了一個驚人的程度。
雖然大多數考生沒什么錢,花20塊買一套《數理化自學叢書》也會嫌貴,絕對不肯加價買的。
但相對有錢人家的孩子,始終是不缺的。尤其是那些時代的敏銳者,知道這一波高考一旦升學,將來一輩子會有多大好處,更是愿意把積蓄統統拿出來。
離開之前,馬風僅僅是以原價賣給了某個他在黑市上認識的交易伙伴兩套《數理化自學叢書》。
那人在消息公布后,成功以100塊一套的價格,輕松在黑市上賣掉了。
然后那家伙就被錢的氣味刺激得瘋狂了。
因為馬風告訴過他,自己手上還有80套存貨。
那個黑市販子二話不說,給馬風送上門5000塊現金,愿意把剩下的80套買斷。
馬風用暗語給家里發電報,準許了這筆交易。
然后就一頭扎進數學題題海里了。
哪怕是用死記的,他也要把《數理化自學叢書》里的例題都硬背下來。到時候考試把公式抄全了,爭取拿點兒過程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