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之后,依然還是在廬州。
教育廳辦公樓里,韓婷親手把兩份錄取通知書交到了顧驁和另一位女生的手上。
“顧驁,葉紈,恭喜你們被錄取了。希望你們好好學習,積極為新形勢下的外交事業添磚加瓦。”
“謝謝韓老師,我會的。”
兩人都彬彬有禮地致謝,并表達了將來一定努力、不負國家期望云云。
對旁邊那個女生,顧驁也不熟悉,上次面試的時候才見到的。長得還算不錯,比蘇澤天漂亮得多,關鍵是氣質完全不一樣。
從公示信息來看,只知道她本來是金陵外國語高中的在校生,也是恢復高考前臨時退學來徽省插隊的,所以僅僅比顧驁大一歲。
如此看來,徽省今年兩個當外交官的考生名額,竟是一個都沒用在真正的本省土著身上,都被消息靈通的外省人截胡了,也是夠苦逼的。
顧驁之所以消息靈通,自然是因為他是穿越者,可以預知歷史。
而葉紈消息也這么靈通,高中讀的還是權貴名校,讓顧驁不得不懷疑她是世家子弟。
更多內幕,就不是顧驁該關心和能關心的了。
辦完手續,顧驁很紳士地讓葉紈先走,到門口還禮貌地告別。
葉紈到沒有官宦子弟的跋扈,或許是藏得比較深吧,還挺客氣地邀請:“你去哪兒,要我送你一程?”
顧驁一愣:“你?送我?”
他第一次聽說世上還有女生送男生的。
“我回金陵,順路就送你一程唄。都是同學了,不用客氣。”葉紈朝路邊一輛軍綠吉普撇撇嘴。
顧驁有些吃不準對方的用意,委婉地說:“我家只是工人出身,不習慣坐小車。”
“知道你家是工人——你當我勢利眼、跟你拉交情呢?愛坐坐不坐拉倒。”葉紈微微一翻白眼,似乎懶得再搭理。
“謝謝,剛才是我誤會了。”顧驁也很放得下,確認對方是個爽氣人,他也就不矯情了。
說著,他主動拉開后車門,讓葉紈上去。他自己則開前門坐到副駕駛位上。
駕駛員是個穿軍裝的汽車兵,打量了一下顧驁,只是公事公辦地問:“同志,火車站還汽車站?”
“汽車站。”顧驁耐心地解釋,“我回宣州辦手續,火車到不了。”
火車站就在廬州市中心,而長途汽車站要繞的路相對較遠。既然蹭別人的車,出于禮貌總歸要解釋清楚,免得別人覺得你不識相。
然而,后排的葉紈聽了,卻主動善意提醒:“既然去宣州,不如先跟我到金陵,從那里過江好了——你長途車還要等擺渡,起碼耽誤半天。”
以后世人的眼光,從廬州到宣州,肯定是長途汽車比較直接。
但78年有個最大的問題,那就是長江上的橋非常少——長江下游上千公里,就只有金陵有橋。哪像幾十年后,幾乎每個地級市都有過江大橋。
長途汽車到了馬山,就得下來等輪渡。
輪渡不僅慢,而且還少,有時候能等上半天、湊齊一整船人,才會發船——反正默認大家的時間都不值錢,至少不如柴油值錢。
面對葉紈細心的好意,顧驁不好意思拂逆,也就半推半就從了。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葉紈冷冰冰地客套:“不用客氣,一省就錄取兩個人,能殺出重圍都不容易。以后到了京城,還要互相幫襯呢。”
而司機則從頭到尾沒再說話,像機器人一樣默默地打方向盤,把車轉到回金陵的路。
180公里的路,路況又不好,怎么也得開上3個小時。
吉普車比較顛簸,讓看書也成為了不可能。
索尼公司的全球第一款隨身聽,倒是再過半年就要上市了,但中國市場肯定不會第一時間引進。車上聽音樂,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會是奢望。
葉紈在后排靜靜坐了一個多小時,很是無聊。中途讓司機停車休息后,她就請顧驁也坐到后排。
再次上路后,葉紈出于好奇,吐槽道:“沒想到你還挺懂外國人的紳士禮節,知道幫女生開門、自己坐副駕駛。你家肯定不是普通工人這么簡單吧。”
“真是工人家庭。知道點洋人禮節,是因為我爸當年援建、在東歐呆了幾年。”顧驁誠懇地解釋。
60年代時,國內技術人員有不少出國機會,并不像很多人想的那么閉塞。
因為當時東歐還有一堆社會注意陣營的落后小國。中蘇爭奪本陣營話事權時,就紛紛援助這些小國,好多拉攏幾個小弟。
老爹顧鏞所在的錢塘制氧機廠,別看50年代時還要靠蘇聯專家指導,到60年代就已經能技術輸出、派專家出國援建了。
老爹因為是八級鉗工,困難時期剛好在阿爾巴尼亞住了三年。回國后看到同院的13戶鄰居有11戶都餓得浮腫病,他還大為驚訝。
當鄰居們聽說他在阿爾巴尼亞吃了三年炸肉丸子、煎蛋和白脫油抹面包片,那羨慕嫉妒恨的目光,簡直比3F團怒燒異性戀的圣火還熾烈。(阿爾巴尼亞當時給中國專家的待遇,跟我們此前給蘇聯專家的待遇差不多)
“做工人能出國援建,肯定得手藝很不錯吧。”葉紈對工人的世界不太了解,顧驁的解釋頗滿足了她的好奇。
顧驁趁機試圖岔開話題:“你不也知道很多外面的事情。”
葉紈心情正好,也就不吝多說幾句:“我不一樣,我家里是軍區文工團的。我爸帶團去東南亞訪問演出過不少,自然見世面了。”
顧驁聽了,只是左右打量了幾眼,被動地點點頭,默不作聲。
他又一次扮演了聊天終結者。
葉紈正有些談興,頓時很不滿:“喂,你怎么不繼續問我了?”
顧驁有些尷尬:“你希望我說什么?我總不能問你,現在的文工團待遇怎么這么好,軍區都給配車了?”
葉紈狡黠地一笑,冷哼道:“我就知道!你一路上悶聲不響,肯定是在內心編排我紈绔子弟!我家平時可是很嚴的,這次要不是出遠門,他們怕不安全,才不會派車呢!”
說著,葉紈似乎還有些賭氣,壓低了聲音,湊近了解釋:“我姥爺原來是軍區領導,幾年前調南方去了。他很嚴格的,常說孩子進了部隊就要聽部隊安排,所以才沒把我爸媽調走。這次用車,還是軍區的人主動跟我爸提的。”
她的聲音里,有幾分被誤會的委屈,不過也就僅此而已。
顧驁尷尬地說:“你沒必要跟我解釋。”
不過,他倒是能理解這種苦衷。
就像王思聰最恨那些說他花錢買文憑的:就因為家里有錢,哪怕他讀書再用功,別人也不會相信。
同理,有些人家做官到了一定層次,不屑于貪錢占便宜,但下面的人總是會暗中仇視,一棍子打死地不信他們。
可能這個葉紈從來交不到跨越階級的朋友吧。
三小時的車程,說慢也不慢,聊著聊著就到了。
司機送到中央門汽車站,顧驁禮貌地跟葉紈告別,又買了長途車票,趕回宣州。
趕回插隊的鎮子上時,天都已經黑了,沒想到徐主任居然還在等他,連馬風也在。
看來都是算準了顧驁今天出錄取結果、肯定要回來辦手續。
對于徐主任的殷勤,顧驁一開始挺驚訝的,不過一想也就明白了:徐主任顯然是知道他要飛黃騰達了,所以來攀點交情,說不定將來用得上呢。
做迎來送往工作的公務員,這點情商都是有的。
“小顧啊,錄取了什么好學校?來,接收函給我,我幫你辦手續。”徐主任滿面堆笑地招呼。
當時的大學錄取通知書,都是有一份接收函副本的,為的就是交給原單位留檔,以證明顧驁是正常結束下鄉插隊。
這種接收函,80后90后基本上都沒見過,因為后世大學生都是高中應屆生來的,基本上沒有從工人農民身份、半路回去讀書的。
徐主任一邊辦理,一邊看上面的抬頭,發現明面上寫的是北二外,頓時有些失望。
雖然比起同一公社今年錄取的其他人,這個學校已經是最好的了。但畢竟跟徐主任設想的“全省前幾十名、需要動用中央特招”的學校差了一大截。
“國家機密,一言難盡。”顧驁也不在乎在這些外行人面前裝逼,索性不解釋其中內幕。只是塞了兩包大前門,算是謝他等到那么晚。
相比之下,馬風倒是已經覺得大佬很牛逼了,屬于必須仰望的存在。
徐主任一走,馬風就仗義地說:“顧哥,我們一直在等你呢。走,去招待所吃頓好的,一起慶祝吧。”
顧驁笑著錘了馬風肩膀一下:“你們?還有誰?看你笑成這樣,說吧,什么學校。”
馬風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回老家讀大專唄,師范學院,學英語。蘇姐和嚴哥也考上了。蘇姐今天也是來辦手續的,住鎮上招待所呢。你的行李我也幫你帶來了,明早直接回錢塘好了,不用去生產隊了。”
“是么,那確實值得慶祝。走吧。”
馬風幫顧驁提了拎包,帶著他去了鎮上招待所的餐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