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顧啊!好消息!”樓下的辦公室里,包處長一見到顧驁,就滿面笑容,
“沒想到那個林國棟還挺能耐,這才委托了他兩個多月,受理審查的程序已經走完了,目前膜法制氦機的發明,已經走到了保密期,也引起了一些外國客人的注意。如果我們需要,隨時都能提前公開。”
“果然是好消息,那銷量呢?聽說廣交會上有賣出去設備了?”顧驁欣慰地接過話頭,內心的喜悅程度不亞于人。
他知道,所謂的發明專利進入初審后的保密期,就是指一個發明的申請號、標題已經能被別人(主要是同行)檢索到了,但是具體的技術細節是不公開的,也就不知道你會怎么做。保密反悔期最長是18個月。
所以,同行就會知道一個信息:中國人已經掌握了制造氦氣設備的技術,還申請了發明。但他們究竟是怎么造的、基于什么技術原理,是不知道的。
對于想買設備的人而言,這就已經可以尋求下單合作了。
相比之下,“實用新型”這種第一級的專利申請,就沒有保密期這種優待了,那是一旦申請通過初審后,就直接公開技術細節、不能后悔的。
這是“發明”相對于“實用新型”的一項重要優勢,也是只有“發明”才可以玩專利潛水艇的原因。
“英國人買了一套,是英國最大的飛艇公司艾德蘭公司買的——這是一家73年石油危機后,英國剛剛發展起來的飛艇公司,應對省油的新式安全航空器計劃。
40年代德國人的氫氣飛艇太危險了,就想到氦氣飛艇。本來想問法液空買制氦機器,結果意外發現我們承諾的單位能耗比發過貨低不少,就改用了我們的。”
包處長先把廣交會上的第一套、也是最具有代表性的訂單說了一遍。
從40年代到70年代,整整30年里飛艇技術始終沒有發展,甚至在西方都被廢棄了。主要是飛機發展太快,飛艇怎么看都是垃圾。
而73年第四次中東戰爭以前油價太便宜,飛機的能耗問題就被人忽視了。75年開始,被缺油折磨了兩年的西方世界終于開始考慮各種節油設備,所以氦氣飛艇的思路才剛剛撿回來。
然而,歷史上70年代的氦氣還比較貴,膜法未出現,所以成本很高,基本上都只有實驗艇,作為“萬一下次再遇到中東人搞石油危機、才不得不拿出來的備胎”看待。直到80年代,膜法漸漸普及之后,氦氣飛艇才開始量產。
可見,原本應該是氦氣飛艇這個吃氦大戶先把市場需求制造出來、倒逼著制氦技術向低能耗發展。而顧驁的出現,卻倒果為因,讓技術領先于市場半步提前到位,直接喂到了英國飛艇公司的嘴里。
連法液空這種本來在行業內自命價廉物美的龍頭老大,都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分享完這條訂單之后,包處長立刻又丟出了另一個更大的利好:
“除了艾德蘭飛艇公司之外,還有美國能源部也買了兩套——據說是用高壓純氦作為反應堆清洗劑,綜合考察后發現我國的產品綜合能耗比較低,緊急采購的。
也是機緣巧合,廣交會開始前賓州剛剛發生了三里島核電站事故。美國能源部緊急要求分批關停全美所有核電站。這就涉及到停堆之后的無害化處理,過程中需要用到大量純氦清洗劑和隔離劑。”
三里島!
聽到這個詞時,顧驁的第一反應是幸運,趕趟了。
三里島可是人類歷史上第三大規模的核事故,僅次于86年蘇聯的切爾諾貝利爆炸和11年的曰本福島。
而且,如今才1979年,蘇聯和曰本還沒出事呢。所以美國人的三里島就是史上最大核事故。
哪怕是顧驁,前世并沒有關注這些歷史細節,上個月也在國內的報紙上看到了新聞。
只不過,顧驁不了解核技術,所以不知道反應堆清洗劑需要大量的純氦。
三里島熔堆發生在美東時間3月28號凌晨4點。而廣交會4月15號前后開幕,真的只差了兩個星期。可謂是天賜其便的趕趟了,而對于部里和外事局,這是天上掉下來的政績,真是人走了好運,擋都擋不住。
應該美國能源部那邊才剛剛完成調查后的應對方案策劃、制定停止核電路線圖,這邊就看到了新的氦氣量產技術。
不過顧驁還是有個疑問:“但美國人跟英國人情況完全不同吧,英國人是沒有自產氦氣的技術,只能進口設備。美國的普萊克斯公司自己就能造氦氣,怎么還會從國外進口設備呢?”
包處長美滋滋地炫耀:“可能是卡特總統剛剛想對我們示好吧,看到我們能生產,也不設限。另外,你們廠子那個設備,產率能耗這兩項指標確實比純低溫分離法的普萊克斯要好。
普萊克斯的貨,只是全生命周期維修保障使用成本低(質量好,壽命長,以后修得少),但能源部的這批訂單追求的就是短期內爆產能,等美國境內全部核電站都停堆清洗、無害化處理后,產能就溢出了。我們的貨色壽命短點兒也沒關系。”
顧驁聽完,覺得自己肯定是吸飽了歐氣。
天選之人吶!歐皇起來擋都擋不住。
這種訂單,要是再給美國人多一點時間考慮考慮,說不定普萊克斯公司就要lobby截胡了。但事情太突然,訂單需求的側重指標又不明確,才導致最終流到了國外。
畢竟核電站出事故之后,很多應急采購都是盡快把東西買回來,這時候政治考慮是第一位的,至于將來是不是花了冤枉錢,國會絕對不會跟平時審預算那樣斤斤計較。
不然《花生頓郵報》一篇報道披露,說某個參議員質疑能源部為應急處理全美核電站停用計劃的一項采購,導致計劃延期,那些住在賓州費城乃至其他核電站旁邊地區的憤怒恐慌平民,還不把那參議員全家都拆了。
從歐皇的喜悅中醒來后,顧驁進一步往深處思考,立刻反問了包處長好幾個頗有建設性的問題:
“那美國這邊的訂單,是能源部親自簽訂的,還是能源部下面成立了什么應急處理公司甚至氣體公司簽訂的?
目前已經拿到全面的合同了么?后續合作意向的框架協議這些有沒有?未來的其他項目中,我們能多大程度借助這個合同作為我們資歷的宣傳?”
包處長一愣,只回答了前兩個問題,但是對后面的連珠數問就有些懵逼了:“能源部有官員在考察之列,但合同不是跟能源部簽的,他們專門為了停堆和無害化處理的事兒成立了一堆項目公司,應該是跟其中一個項目公司簽。
小顧,你也知道的,資本注意國家的做事方法,跟我們很不一樣。也不知道他們是在怕啥,經常做一件事情成立一家公司,做完就沒了。我跟他們打過交道,知道這種脾性。再說你關心這個干什么?”
顧驁不得不感慨,包處長真是不樣但圖森破了。
人心太淳樸了,完全沒有資本注意世界那種“市場信心就是王道”的意識。
這也不用多久之后,只要再擱七八年,那些招商引資的官員或者外貿的老板,都知道“歷史業績”是多么重要的商業宣傳武器。
看看后世各種投標項目,商務標甚至是技術標部分,哪個不是把“該公司或產品,曾經取得過哪些客戶業績”,作為一項非常重要的評標指標。
也就計劃經濟背景下的人敢無視這些了。
包處長雖然當了多年外事官員,但對資本注意的商務談判,還是太嫩。
顧驁惋惜地說:“處長,我給你個建議——這都是未來很重要的要價談資。當然我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您如果想的話,完全可以把這次的事兒撈為政績。我跟你沒有利益瓜葛,所以才這樣直言相告。
如果下個月我們要去伊拉克,見那邊的官員。要是我們能拿出一張合同復印件,告訴他們‘美國能源部都買過我們的貨,而且還有長期戰略合作的意向’。
那么我敢保證薩達姆總統手下那些人,對我們實力的信賴度肯定要提高好幾倍。甚至未來幾年、不管去什么國家,您幫這個單位推銷生意,都能事半功倍。”
包處長還是不解:“下個月去伊拉克,是賣導彈發射井基地用的大制氧設備啊,這個是制氦的,完全不搭介吧?”
顧驁有些恨鐵不成鋼了,但也只能耐心:“處長,外國人講究商譽和品牌的,不像我們,國家計劃命令你相信誰的質量,那就相信誰的質量。哪怕是不同的產品,只要是同一家公司的商譽,都是可以作為實力的重要證明,能當好多年敲門磚呢。”
他苦口婆心地對包處長解釋了足足十幾分鐘,總算把包處長略顯老式的腦筋轉了過來。
他將信將疑地確認道:“這么說,你覺得‘甚至寧可賣給美國能源部的單套設備少賺10萬20萬美元外匯’,也要把長期框架協議弄來?甚至只是求一個‘讓美國能源部牽頭出面蓋這個章’?用這個訂單的少賺,換取未來的細水長流?”
顧驁的回答非常堅定:“對!當然如果美國那邊能源部能出面的話,我們這邊也要有部里局里出面背書,不能只是靠國企單打獨斗簽約了。”
(上面已經三千字。這里針對本章第一部分,給不懂專利法的讀者稍微解釋兩句。懶得看的無視,不影響你們閱讀體驗。
法律上之所以為“發明”設置保密的反悔期,主要是鼓勵大家更多的把原本作為商業機密保護的技術,申請成發明。所以要給絕對技術領先者以后悔的機會。
比如一個人如果知道自己領先全人類30年、而發明保護期只有20年,那他就不該去申請專利。而是先自己獨門秘密使用29年,估計人類中的第二名快超上他了,他再去申請發明,這樣就可以總計獨占49年的好處。
“后悔期”就可以鼓勵那些不知道人類第二名離你還差多遠的人,出于保險起見先去申了占住坑,然后等18個月保密期快到了,看追趕的同行還毫無動靜,那就再反悔撤回。
另外,申請撤回后,專利局收的申請費是不退的,這部分錢占了各國專利局很大一部分收入,所以自然會進一步促進反悔期制度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