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世很多不熟悉歷史細節的人,都模糊地認為:高考初年錄取率非常低,而且是越往前越難考。
但事實上這并不符合統計數據。
真正看過統計數據的,都知道在79和80兩年,國內的高考通過難度有了一個斷崖式的下降,競爭激烈程度一下子就平緩了很多。通過錄取的比例,不僅比77、78屆高了一倍多,而且后續走勢也出現了拐點。
之所以產生這種“競爭突然沒那么激烈了”的現狀,就是因為國家在79年“哪怕沒考上大學、也沒被城里的工廠、機關事業單位招工接收,也允許知青自行回城”的好政策。
因為此前堵在那兒擠高考這座獨木橋的知青們,很多其實并不一定是真想讀大學,更多的是胸無大志、只想有個回城的借口。
新政一出來之后,那些不那么堅定的,或者知道自己絕對沒希望的,就懶得費考試的事兒了,直接涌回城里。
不過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雖然名義錄取率從“600萬取28萬”升高到了“370萬取40萬”,但很多79、80屆考上的考生依然說自己“并不覺得這一年的高考比前后幾年簡單”。
導致這種現象的原因,就是77、78兩級其實有很多只報名卻棄考的學生,占了大量的基數。因為大家只是在農村閑著沒事兒,所以不報白不報。79年后這些人就演都懶得演了。
82年后,隨著經濟問題的整肅,回城待業或者“靈活就業者”們發現“回了城還是沒處謀生”,才再次擠回考場,造就了高考競爭烈度再次上漲。
“這么說來,今年選擇堅持繼續高考的人,說不定會撿到點便宜呢。而膽子夠大,愿意多搞點經濟活動的,至少兩年內也是賺的。不過兩年后如果找不到新的出路,估計有些人會麻煩。”
跟馬風聊完近況,顧驁內心大致有了底,也受到不少啟發。
讓他意識到:翻譯引進外部出版物的生意,如今是可以碰的,只要你找得到愿意外包的國有電影制片廠和出版社。
當然,只做到這一步的話,那無非是賺一點外包的翻譯費而已,一部大電影翻完,撐死兩三千塊錢——
當時外語人才很稀缺,翻譯稿費不比原創低多少。而電影制片廠給出的稿費,又比出版社要高很多,因為劇本、臺詞這些往往是很凝練的東西,費的神卻不少。
所以很多時候可以達到每千字七八十塊,一個數萬字的劇本或者臺詞,確實要值兩千塊。
(哪怕是現在的網絡寫手,買斷編劇的每千字稿費,也比小說貴很多。小說動輒可以水幾百萬字,而劇本只有幾萬字,單價就上來了。)
不過哪怕是國內三大電影制片廠,真正需要精翻精配的外國電影,每年也不會超過5部,所以做這門生意最大的瓶頸還在于需求不足。(不要小看當時引進譯制片的規模,每年有30多部,只不過并不都是全國范圍公映。三大制片廠占一半,其余小廠加起來占一半)
另外,還有一些每千字只有二三十塊稿費的粗翻片子,都不用配音,直接打字幕,這部分電影的規模比較大,每年可能有上百部,但都是拿不到公映許可證、不對社會播放的。
屬于很多部門的小影院點播福利,沒有一定身份看不見。(如果地位夠高,眼神不好,也可以不看字幕。直接請兩個懂外語的男女,一邊放一邊同聲翻譯配音。顧驁他們外交學院,就有同學接過這種任務,臨時給領導口譯外國電影,沒錢拿,混一頓工作餐。)
馬風目前接到的兩部生意,都只有兩三百塊的翻譯費,顯然就屬于這種拿不到公映許可的內部點播片。如果不是因為檔次低,要求高,也不會輪到他這種新人。
跟顧驁初次作為外交助理出使時、只配拿阿爾巴尼亞練手一個道理。
如果要想賺得比翻譯多得多,那就只能換另一種途徑了,就是到境外,至少是香江注冊一家版權代理公司,然后連翻譯帶版權倒賣,賺一點差價,甚至是靠更激進的運作手法,在版權費之外尋找新的商業模式。
這樣的話,利潤應該還是很可觀的。
一來顧驁知道80年代初哪些外片港片引進時比較被看好,制片廠愿意出高價、以后也確實會火。
二來顧驁可以借助自己的招牌,斡旋運營,幫忙做一下說客。
念及此處,顧驁問了一個他最關心的問題:“這里面的業務關系,你是怎么拉到的?就靠你父親在省文聯那點關系,就能聯絡到?”
剛才的交談中,馬風的逼格被壓抑了很久,此刻見顧驁都有搞不明白的求教之處,他終于可以精神抖擻一把:“其實沒那么嚴格,我爸雖然是戲劇曲藝口的,省文聯內多少認識些人。只可惜省里的制片廠太小了。
如果這門生意要做大,至少要跟金陵電影制片廠有關系,最好自然是滬江廠了——你要是認識江南省文聯或者滬江市的有關朋友,幫我一起介紹介紹。咱譯片子翻小說,后面能做的多著呢。”
馬風說到這兒,像是突然想到一個新主意,臨時改口問:“誒對了,顧哥你們學校論外語權威性,肯定是國內第一了吧。你們那邊就沒同學想接私活兒?
你要是覺得看得上這方面的買賣,我這邊家當全部可以交給你做主。您吃肉,我喝湯——咱有多少斤兩我自己心里清楚,一個英語系的師專生,市內還能混得開。再想做大,別人根本搭理都不搭理我。
你要是肯出面當這個‘非營利英語學習社’的代表人,我給你打下手、做具體工作好了。你們外交學院的牌子拿出去,號召力首先就不一樣,你肯定還認識不少宣傳口的關系,拿我這邊的模式往上一套,不就做大了么?”
顧驁受此啟發,立刻開始在心里盤算起來,自言自語:
“關系我倒也有一些,我的鐵桿女同學葉紈,她爸是金陵軍區文工團的團長,她母親是金陵電影制片廠的資深導演。
還有蕭穗、嚴平姐弟的父親,是徽省文聯/作協的副主席。可惜徽省連省級的電影制片廠都沒有。不過蕭穗她后媽蘇萍倒算是挺有名的演員,經常跟著滬江制片廠的凌導、徐導拍片子……”
馬風一聽,連忙慫恿:“哥!這真是旱的旱死,澇的澇死。唉,你這種在京城頂級學校圈子里混了兩年的,跟我這種窩在小地方的,人面完全不是個數量級吶。我要是有你這么好的資源,早就把翻譯社的營生擴大十倍了!
咱還猶豫什么,您只要借我關系,幫我引見,然后成果算在你頭上。賺到錢你先拿走大頭,剩下的我跟其他人再分就是了,一點活兒都不用你干!我知道你是干大事的,看不上一部譯制片抽成千把塊錢。”
馬風的眼光是非常清楚的,他知道眼下最難的不是找廉價勞動力和翻譯,而是讓別人相信他們的招牌、愿意把單子交給他們。所以門面和營銷哪怕拿走三分之二,其他人賺點辛苦錢,也是應該的。
顧驁聽了,也有些意動。
1979年,對于他來說,確實只能做些二道販子的生意。
要在國內開廠,那簡直是自殺——兩年內不會有問題,但只要等到82年集中整肅經濟問題,很多人會進去。
所以,要在大陸正式開廠搞實業,至少要熬到83年。(其實最好是84,因為83還要yd)。
而要想在民風如此淳樸的時候,先建立品牌心智,占住這片藍海,涉足一些合法的傳媒產品,確實是很劃算的。
這時,顧驁只剩下最后一個擔心,在心頭始終縈繞不去:
“歷史上馬風好像是因為搞翻譯社搞不下去、還要去婺州批發小商品販賣、補貼翻譯社。
最后才在數年的辛苦磨礪中,萌生了‘服務中小企業、為供需雙方找到信息匹配服務、讓天下沒有難做的生意’這個想法。
如果因為我的出現,讓馬風做文化產品做得太順手了,會不會導致未來的阿貍巴巴從此消失呢?”
不過,僅僅是擔心了一會兒,顧驁就下定了決心。
“管它那么多!船到橋頭自然直!反正歷史都被我改了這么多了,誰還擔心15年后的事情!說不定賣書賣片做得好,后世直接走杰夫貝佐斯的亞馬遜路線切入也說不定呢。”
如此一想,顧驁徹底堅定了決心。
“可以,我拿大頭,你拿小頭。我幫你聯絡業務,撐撐臺面。具體的,等我伊拉克回來,暑假里再找你詳聊——我那朋友也還在復習高考呢,最近估計沒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