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好隨身行李、系好安全帶后,包處長看到靠窗的伊絲米娜雅有些神不守舍,就和藹地詢問:
“米娜,怎么了?第一次出國很緊張么?”
麥迪麗娜.伊絲米娜雅的名字太長,所以大伙兒略熟悉之后,平時聊天約定俗成就瞎喊她“米娜”了,雖說按語法還是喊“麥迪”更貼切些。
“沒……沒事,只是因為沒坐過飛機,到時候就好了。包處長您見笑了。”伊絲米娜雅報以歉意的微笑。
“沒事就好。”包處長不疑有他,轉而笑著關照了顧驁一句,“這可是你學妹,要紳士一點,一路上照顧好。”
顧驁報以微笑,然后輕輕抓了一下伊絲米娜雅的手,用眼神示意她不要緊張。
妹子強行安靜下來,內心的砰砰狂跳也略微平復,腦中卻依然忍不住回想前兩天發生的一幕。
那是前天晚上的事情了。
當時,伊絲米娜雅已經提前做好了出國前的萬全準備,對于本領域的技術阿語口譯、筆譯,都徹底滾瓜爛熟。
但是吃過晚飯后,顧學長單獨把她叫到了校圖書館內一間沒有人的自習室,然后給她看了一份類似于論文的東西,讓她準備一下,學著如何翻譯成阿語。
如果換個日系風格的場景,這種孤男寡女自習室的劇本,后面就該是.avi的展開了。不過伊絲米娜雅對顧學長卻是足夠信任,完全不疑有他。
但坐下來僅僅看了幾秒鐘,她就發現了問題。
學長給她的,并不是往日那種技術論文。
而是一篇關于人類學和歷史、宗教、考古研究的論文。引用很多,但是行文挺雜亂,不像是名家所作。
僅有能看出成體系的引用,來自于以色列特拉維夫大學一名年輕的副教授,名叫施羅默.桑德。以及uc伯克利的一個生物化學專家,凱利.莫里斯教授。
莫非是顧學長自己拼湊的?
考古學家,生化學家,歷史學家,人類學家……這些人捏在一起能研究出什么跨圈的大陰謀?
完全看不出和這次的任務有什么關系,簡直讓人一臉懵逼。
盡管心里有些疑惑,伊絲米娜雅還是無條件執行了學長分配的翻譯任務,一句句地細心講解。
但顧驁的一句額外關照,卻讓她緊張:
“米娜,這是我為此次出訪準備的最后殺手锏。如果實在打不開局面,可能要靠這些文章作為敲門磚,直接爭取侯賽因將軍本人的友誼。
但是這些文章的動用會有很大風險,所以你學會怎么翻譯后,對誰都不能說。只要到時候我用到了,你能順利譯出來就行了。如果用不到,你就把這件事兒爛在心里——這些考古學和人類學的專有名詞,你好好核查一下。”
伊絲米娜雅下意識反問:“那包處長要是問起來呢?”
“包處長那兒也不許說!這些老派的人,不一定能理解我的做法,他們對中東世界的了解不夠。”顧驁斬釘截鐵地說,還僅僅抓住伊絲米娜雅的雙肩,輕輕晃了一下,用懇求的眼神。
伊絲米娜雅好生為難,這是違反紀律的。
但跟顧驁目光接觸后,她整個人都柔軟了一些,一咬牙說:“好,我信你。可是我恐怕到時候無法解釋……”
顧驁安慰道:“不會連累你的——你要做的,只是等我提起這方面的話題后,能夠很快流利地翻譯出來。誰會知道你是提前預作準備的呢?說不定包處長還會在內心夸贊你的翻譯水平高,人文社科類的專業詞匯不必復習都能信口拈來。”
伊絲米娜雅一想果然是這個道理,也就順從了,內心隱隱然真把自己當成了顧驁的同謀犯,雖然顧驁什么好處都沒許諾她。
只能說16歲的懵懂少女,在自己仰慕的學長面前,太好騙了吧。
“這是我跟顧學長之間的小秘密呢……他這么信任我,對誰都不能說的事兒,也對我說,我不能辜負他。為他違反一次紀律也顧不得了。”
伊絲米娜雅內心亂糟糟地,回憶著為學長違反外事紀律的往昔。
以至于連第一次坐飛機的風景良機,都忘了把握,面朝舷窗怔怔愣了會兒,竟睡著了。
再次被空姐叫醒,圖154客機已經到了6000公里外的巴格達,即將降落了。
“環境好優美,竟然有這么多綠樹,我還以為只有些沙漠棕櫚呢。”伊絲米娜雅趁著落地前最后幾分鐘,俯瞰了翠綠、碧藍和石灰白為主色調的城市,很是詫異。
不愧是中東的明珠。
她印象里,中東應該都是跟她故鄉那些產石油的城市一樣,除了油田就是大漠。
“功課白做了么,這里是伊拉克,不是沙特、阿聯酋。孕育古文明的兩河流域——那條市中心最繁華區穿過的,就是底格里斯河。西北邊郊區的是幼發拉底河,環境能不好么。”
顧驁如是給學妹掃盲。
憑良心說,如果不是后世的戰爭,伊拉克的天然條件,真是比沙特還好太多。
其他中東國家雖然也有石油,但那些國家統統都是沙漠,非常缺水。還得出口石油換淡水、農產品,在這些方面挨一刀宰。
伊拉克卻剛好踩在古文明的發祥地,有水量豐沛的兩河,可謂是從工礦農牧全方位自給自足,不會被人卡脖子。
首都巴格達的選址,恰好位于兩河距離最近的拐點上——幼、底兩河在這里只相距30公里。
所以巴格達這個位置,從5300年前起就是兩河居民互相貿易的樞紐,地方特產貨物到了這里,從船上卸下來,用駱駝扛過30公里的陸路,再裝到另一條大河流域的貨船上。
航班降落在了巴格達機場,然后有一輛伊拉克軍方后勤裝備部門的外事車輛,專門來接顧驁一行人。
包處長一開始都做好心理準備、不會有多好的待遇了,見狀頗有些受寵若驚。
他輕聲對顧驁說:“沒想到伊拉克人這么客氣,連我們這種半官方的、推銷性質的訪客,都這么舍得花錢接待。”
顧驁笑道:“伊拉克人有錢著呢,不要用72年中美關系正常化之前的眼光看待。73年石油危機后,6年里這個國家就翻天覆地了。車子閑著也是閑著,至于汽油——這里的汽油比瓶裝礦泉水還便宜。”
車子一路開到底格里斯河岸邊的北城區,停在一幢酒店門口。這里緊鄰醫學城,往北幾百米就是巴格達大學。
沿著底格里斯河畔順流而下一公里,是侯賽因將軍的官邸阿巴斯宮。下游對岸則是伊拉克的外交部和使館區——中國的大使館也在那一帶。
包處長跟伊方的接待人員稍微聊了一下,確認了行程,于是回到房間后就跟大伙兒吩咐:
“晚宴伊拉克人說已經定好了,不過沒有高官出席。明天周日自由活動,先在巴格達熟悉一下環境。想出去玩的可以自便。后天周一下午,會安排開始正式會談,伊拉克人沒有加班的習慣。”
“明白。”其余五人都回答得很干脆。
包處長又掃視了一眼人群,眼神中流露出一些為難,解釋道:“伊拉克方面只知道我們的人數,沒問男女。所以準備了三個房間。米娜,你如果不方便的話,可以跟他們換小房間,讓小顧跟保安三個人擠一間大的,保安打地鋪好了。”
“沒……沒關系,在國外,當然要適應艱苦環境了。我最小,怎么能搞特殊化呢。我相信顧學長的。”伊絲米娜雅臉紅地婉拒了。
周日,顧驁帶著學妹在巴格達玩了一天,請客喝了中東風格的咖啡,還泡了土耳其式澡堂,吃中東水果和甜點。(搓澡的地方當然是男女分開的,休息室是一起的)
次日,大家就全身心投入到了緊張的談判中。
一開始,伊拉克方面只是派基層的事務性官員來談,了解一下產品參數和商務條件。
包處長花了不少精力,也免不了偷偷送禮或者許諾在上官面前美言,終于憑著巧舌如簧,讓對方漸漸提升級別、見到了一名后勤裝備部門的主要領導,阿卜杜拉上校。
“阿普杜拉將軍,我國的錢塘制氧機廠在空氣分離設備領域,絕對是國際領先水平的——希望您明白,我們不僅僅是性價比有優勢,也并不是想賣便宜貨給你們。而是我們的質量和全生命周期能耗競爭力,都比法國貨有一定的優勢。
我們的制氦機甚至取得了美國能源部的訂單,前兩套設備都已經供貨并且被美國人驗收通過了。這都是有據可查的,您看,這是跟美國人的合同,這是驗收后的回執……”
包處長口干舌燥地跟一位伊拉克上校吹牛,從他的措辭里,可以看出已經有些不太恰當——對方明明是上校,他卻要尊稱“將軍”。搞得當翻譯的伊絲米娜雅也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模糊處理。
前侯賽因時期的伊拉克,軍銜上還是比較克制的。甚至可以說大多數軍人搞事情上去的中東國家,都喜歡在軍銜上擺謙虛姿態。
比如隔壁的卡扎菲,混到國家元首了還是個上校,一輩子上校到底,以示“尊重軍隊授銜傳統的嚴肅性,絕不在取得政權后,用自己的權力謀取晉升”。
這個阿普杜拉上校,大致相當于國內總裝備部下屬的“科技訂購部”的常務負責人。
可以說,如果不是美國能源部的單子在前面扯虎皮拉大旗,讓伊方多了幾分看西洋鏡的念頭,包處長連這個上校都見不著。
然而,對方只是對包處長的介紹表面贊許,實際上依然慢性子無動于衷:“是挺不錯的,先去吃飯吧,吃過飯再聊。超大型制氧機這種設備,我們軍方目前的應用場景還不成熟,上面也沒有任務,暫時不用急。”
“上校……”包處長有些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