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當第四次中東戰爭爆發的時候,伊拉克并不算前線國家。
但當時的伊軍總司令侯賽因將軍,還是派出了兩個裝甲師、3萬多人的地面部隊增援北線的敘利亞。
并且在南線的西奈半島方向上,給了埃及人70多架作戰飛機的空中增援。
他這么干的目的,當然只有一個——就是為自己贏得“中東話事人”的江湖地位、攫取埃以和解后留出的威望真空。
40年代末到70年代初,整個中東世界威望最高的國家是埃及。因為從48年的第一次中東戰爭起,埃及就已經開始指揮硬扛以色列了,納賽爾總統本人也因此贏得了“法盧加之虎”的威名,在中東世界無人不景仰。
但隨著埃及被打窮、以及70年代初納賽爾總統逝世后,埃及鴿派上臺變更了路線,中東鷹派就需要一個新的代言人。
究竟是敘利亞?還是伊拉克?抑或沙特?
最終,靠著雖敗猶榮的“行俠仗義”,侯賽因將軍威望空前高漲,敘利亞人俯首拜服。
整個阿拉伯世界,除了沙特還有點抹不下面子,其余國家都尊伊拉克為“武林盟主”。
不過,時隔六年之后,侯賽因將軍赫然發現:另一個惠而不費的、建立同樣崇高個人威望的機會,就像上天賜予一般,突如其來擺到了他面前。
驚喜來得太意外。
這次,不用再戰死上萬勇士、耗費二十億美金國帑、拋下近百架戰機坦克殘骸。
只要998,哦不,是只要按照這個東方來的神秘學者的路線圖、再養點巴格達大學的文科教授,從歷史根源上發掘真相,就可以為整個中東世界做出不亞于一次軍事大勝的貢獻。
從命根子上譴責以色列奴役巴勒斯坦人民的法理正當性。
一文一武,殊途同歸。
侯賽因將軍似乎已經看到了沙特人來向他服軟,認他當大佬了。
說不定還能在聯合國為同情阿方的陣營多拉到好幾十票呢!(雖然在美國的一票否決權面前仍然沒什么卵用)
這個東方的神秘來客簡直就是天才!
當然,這場文戰的結局,如今還言之尚早。侯賽因將軍也知道,以色列人肯定是會殊死抵抗的、說不定要巧言令色各種偽造歷史證據,進行反駁。
他完全能想象,由共濟會控制的西方世界輿論,會如何打壓這一派實事求是的學術成果的傳播廣度,并且污蔑潑臟水。(事實上2008年后施羅莫教授的研究也被美國的猶大傳媒集團瘋狂壓制了,從老一代的默多克到新一代的蒙扎克,都不計成本淹沒他。)
但只要能把事情鬧起來,就已經穩賺不賠了。
而為了如此巨大的威望,侯賽因將軍愿意付出的籌碼,顯然是超出一般人想象的——只要后續能從對方腦子里源源不斷掏出干貨。
顧驁可不傻,他剛才并沒有把所有細節都透露,只是論證到讓巴格達大學的教授相信這門生意很有戲,也就點到即止了。
友誼,是需要慢慢培養的。
確認完課題的可行性、價值和保密性后,侯賽因將軍就細心地請顧驁跟他出去聊、不要打擾傷員休息——
因為剛才伊絲米娜雅強撐著幫顧驁翻譯完最后那部分話,便再次痛暈過去了。
幸好,后面的話題不涉及課題本身,也不存在泄密問題,所以大家可以到外間、由侯賽因將軍帶來的翻譯完成溝通。
在正式談交換交換條件之前,侯賽因腦子里還有最后一個疑問:他想知道,顧驁不遠萬里來向他兜售這個計劃的動機是什么?
這個課題究竟是顧驁自己不小心研究出來的,還是受了所在國研究機構的委托、背后還有人?
這涉及到對顧驁野心大小的判斷。
而任何堪稱一代梟雄的人,對合作者的野心往往是最關心的。
當然了,即使最終證明顧驁野心很大,侯賽因也不怕顧驁會泄密,并且依然要讓合作進行下去:這事兒上雙方的利益是一致的,如果泄密了,以色列人首先會找顧驁麻煩。
所以,侯賽因將軍從來沒有考慮過“滅口”這個選項——如果顧驁今天是以私人身份來的,而且孤身一人,那侯賽因將軍聽完計策、榨干干貨后,倒是能考慮考慮“誤傷”。
但顧驁沒這么傻,他正是仗著自己有半官方的外事身份,才敢“說漏嘴”的。如果沒有這層涉外背書的皮,顧驁根本不會來做這個買賣。
首先侯賽因不可能一次性“誤殺”兩個人,再退一萬步,就算有個“鼴鼠”同時誤殺兩人,還有包處長活著呢。
包處長當時被隔離在另一個地點,真要是連那個都出事了,伊拉克絕對會引起嚴重的外部隱患,結仇一個有核武器的大國,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
另外,就算顧驁承諾了“這個成果是我一人研究的課題,沒有對任何人透露過”,但以一個能研究出這種成果的老陰嗶的智商,絕對不會連“把一份東西交給自己的密友、關照對方如果我活著回來那就別打開、如果我死了就把它捅出來”這種后手都不留。
就算顧驁真沒留,以侯賽因將軍這樣的梟雄,以己度人也是不會相信的。
顧驁沒提過這句威脅,侯賽因就當他是智謀段數太高、所以大家連點到即止都不需要,直接就把這份博弈心照不宣了,仿若武俠電影《英雄》里,李聯杰梁超偉那種“意念決斗”。
所以,只有顧驁活著,他才會跟侯賽因將軍一起共同害怕以色列人知道,將軍即將攫取的這筆威名,才是最沒有瑕疵的。顧驁死了,對方反而毫無顧忌了。
這是從最底層動機邏輯上,最最根本的共生共贏共犯,不存在信任瑕疵。
覺得有信任瑕疵的,都是腦子里權謀算計少拐了道彎,沒算明白。
侯賽因將軍如今不但不會威脅顧驁的安全,甚至還會親自派出他自己的衛隊來保護顧驁,確保他在這兒一點別的意外都不會有。
只不過,如果最終證明顧驁野心太大的話,雙方這個合作關系就長久不了。侯賽因將軍也會認為顧驁不配引為自己的長期智囊來籠絡,只是這一次就事論事同謀。
而如果能證明顧驁的野心不大,或者事發偶然,雖然一次性給付的好處會小很多,卻可以放心交個長遠朋友。
能當到總統的人,沒一個會是大腦簡單的。
于是,經過縝密熟慮,侯賽因將軍最終換了個非常和藹的態度,與顧驁聊上了,一邊仔細觀察對方的反應:
“顧先生,能說說你為什么會想到研究這個課題么?你不會在來我這兒之前,還考慮過向其他中東國家的領導人兜售吧?還有,你贏得了伊拉克人民的友誼,如果你有什么要求,可以盡管說出來。”
顧驁對此自然是有充分準備的。
他料到侯賽因會懷疑他的動機,然而他早就找了一個絕對天衣無縫的高智商借口:
“實話實說,我最初并沒有向您、或者其他任何人兜售這個研究發現的想法,只是偶然跟巴爾贊將軍在閑聊中,發現我們雙方在這個問題上可能有共同利益,才深入聊下去的。我一開始研究這個課題時的動機,根本不是拿來賣。”
“哦?此話怎講?”侯賽因將軍更加感興趣起來。
他見多了因為他手握大權和巨富,而來為他鞍前馬后辦事求賞賜的智庫專家。
但顧驁這種徹底撇清的說法,他倒還真是第一次見,因此頗為詫異。
“是這小子自命清高、假裝的?還是真的淡泊名利?總不可能是那種‘不遠萬里來到伊拉克、為了伊拉克人民的事業而如何’的斗士吧?”將軍心中暗暗腹誹。
這得是一種什么樣的精神?
然而,就在對方的好奇升到頂峰時,顧驁大義凜然地揭開謎底、徹底洗清了嫌疑:
“您應該知道,在國內時,我是一名就讀于外交學院的高材生。也會介入一些頂層的理論宣傳研究工作。我在研讀理論戰線的古典文獻時,曾經為一個瑕疵扼腕嘆息過——
130年前,偉大導師Marx生前,在攥寫《德意志意識形態》時,就曾多次提過:他不是猶大人。他的理由是,他不信猶大教,他是無神論者!但是,因為當時猶大還被認為是一個血統概念,以至于100多年來偉大導師始終被污名化為猶大人。
所以,我就起了念頭,研究猶大這個概念,究竟是信仰層面的,還是血統層面的。然后我找到了特拉維夫大學一位名叫施羅莫的年輕教授的早期成果,還找到了一些別的期刊。在我有心尋找針對性證據的過程中,就被我發現了今天這些真理。
因此,等您將來公布這一系列研究成果之后,我方也可以順勢為Marx正名——他如他自己期望的那樣,不是一個猶大人。因為猶大不再是一種血統,而是一種信仰。
血統是與生俱來、不以后天意志為改變的,父母是什么種族,子女就是什么種族。但信仰是自由的,每一個人無論他父母信什么,他自己這一生中,都還有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
所以,作為一個中國人民的兒子,作為一個來自社會注意國家的戰士,我要為捍衛Marx同志的信仰自由而戰!在為這個目標奮斗的過程中,我才偶然有了今天的發現成果!與之相比,縱然得罪了摩薩德、危及個人安危,又何足道哉!”
最后那半句伊方翻譯也不知道怎么翻,就沒翻。顧驁也知道對方水平差,所以已經放寬了文言程度,否則他就直接吟了。
不過僅僅是前面那些話,就讓侯賽因將軍聽得肅然起敬,不禁熱淚盈眶。
原來,這背后是一個如此偉大的故事。
一想到自己竟然懷疑對方最開始研究這個課題的動機,侯賽因將軍竟然有些內疚和羞愧。
“真是難得的義士啊!我伊拉克要是能有如此勇氣的仁人志士,何愁……”
熱淚盈眶,很快就發展成了長使英雄淚滿襟。
畢竟,誰也想不到會有人能臨時編造這么曲折離奇的故事,那就只能相信是真的了。
“將軍閣下!我也會努力的!”那個巴格達大學的老教授,連忙趁機表忠心。
而只有顧驁知道,他又一次剽竊了施羅莫教授的成果——后世施羅莫教授在他的著作里,就親筆寫過他之所以研究的最初動機。
因為他是一個波蘭猶大人,而且是親蘇派、真心信仰某些主義的無神論者。所以他一開始就覺得應該把雜糅的血統和信仰分開看。
他經過30年的研究,最后發現真相后,Marx,TPO,還有很多蘇聯的早期偉人,就都可以擺脫“猶大族”的帽子了——都是無神論者。
而顧驁把施羅莫教授的理由稍微加工一下之后,不僅可以完美解釋自己“為什么會不正常地注意到這個課題”,甚至到時候還能同樣用這個理由向包處長解釋。
國內將來即使真有一些蛛絲馬跡泄漏回去,但疑問的尺度也可以藉此徹底堵住——顧驁是在研究如何為卡.馬正名的過程中,不小心研究出這個成果的,又不是故意想針對以色列人,對吧?動機完全不同嘛!
即使保密工作再爛一萬步,充其量也就是“跟伊拉克人聊Marx”時,被別有用心的伊拉克專家舉一反三、發現這個理論還能用于跟以色列打嘴仗。
這關顧驁屁事?一點都不違反外事紀律。外事部門可以管顧驁,卻沒資格管伊拉克教授聽了顧驁的話后,如何腦補吧?
簡直是天衣無縫般完美。
絕世老陰嗶啊!
唯一的后遺癥,可能就是萬一他的才華被中X部看上了,非要調他去宣傳戰線,那可麻煩了。
顧驁這理論筆頭的水平,絕對是文膽了。
不過,出于堵漏,顧驁依然不忘最后再表態幾句:
“侯賽因將軍,由你剛才的問題,我也進一步想到一句我們東方的古話: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希望你好自為之,善用這個成果,分化瓦解和聯合更多可以聯合的力量,而不要一味指望武力殺戮。
你們從來不應該敵視普通窮苦的猶大人民,因為這些人一樣想過世俗化的生活,不愿意被那一小撮操控他們的金融和傳媒業者捆綁。給他們指出一種新的可能性,讓他們看到一種‘我們也有信仰自由’的希望,才是最好的選擇。”
“這當然是應該的,即使不能招降,如果可以分化敵人,那也是好的。愿意被分化出去過自己日子的人,我們當然不會繼續敵視他們了。”侯賽因將軍貌似很有度量地虛心納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