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驁并不知道自己的優異表現,已經引起了大洋彼岸之人的覬覦和擔憂。
因為“預測美國大選結果以及其對美國中東政策的影響、中國可以如何利用”這個課題,本來就只是顧驁用來掩飾其真實畢業課題的煙霧彈而已,他自己都沒太當回事兒。
這種課題,被人知道了也沒什么,充其量就是覺得你是個陰險絕倫的國際關系智庫人士罷了。稍微有識之士,都不會往間諜上扯的。
即使你預測成功,并且狠狠撈了一票大的,以美國人的三觀,也不會覺得你是什么壞人。
這就是文化差異。
至于這顆煙霧彈引起了基辛格的關注,那只能怪顧驁那個藏在暗影中的有關巴桶的課題更加偉大,以至于拿來打掩護的佯攻都顯得比別人的主攻還真。
另一方面,也要怪如今的基辛格,其實并沒有大伙兒想象的那么牛逼,所以他才有那么多閑工夫——在美國卸任了的“前”國務卿,理論上那就只是平民。
無非是基辛格資歷年限高一些,而且處理某些特定問題有底蘊,所以比普通教授牛逼不少、有能力在高層面前帶到話,但也就僅此而已了。
歷史上到了1982年之后,他甚至連高逼格的喬治敦大學都不待了,直接去開了家咨詢公司,比在大學里當教授和研究所主任更來錢,有錢就能雇到他帶話。(就跟30多年后微商可以出20萬買奧黑馬握個手合影,一個道理)
所以其實沒必要太重視。
只不過,同樣是因為文化差異,80年代的中國人很難理解這種“退休了的領導就不受重視”的情況。
當時的中國官員很容易以己度人,把退休的美國領導人揣測為“類似為中GU委里那些德高望重的老同志”。
這里面的誤會,就成了某些人刷逼格的差價。
遠的不說,單說十年不可描述尚未結束時,當初尼克松其實第二次來過中國,是在他已經因為水門事件被彈劾、辭去了總統職務后,以平民身份來訪的。
而國內就因為不理解美國人“總統退休后只是平民”這個設定,依然按照國家元首的待遇隆重招待,甚至當時幾派勢力還要百般設計爭奪“接待主持人”的位置。
美國總統的大選投票日,是每四年的11月第一個星期二。
具體到1980年,就是11月4號。
所以顧驁的煙霧彈課題和真實隱藏課題的結題時間,其實只差了一個月,非常的倉促。他哪來的時間東張西望,必須全程閉關。
這一天,大約是煙霧彈課題結題后的兩周,10月15號左右的時候,一封來自大洋彼岸的航空件,打破了外交學院的寧靜。
這份航空件居然用的是外交郵包。
外交學院的學生們,已經算是非常見世面的了,在學校里幾年,外交郵包還是見過的。若是換做鄉下省城的名牌大學,說不定校長都一輩子沒見過外交郵包。
但顧驁收到的這個外交郵包,又與眾不同。
因為此前三年里,本校師生見到的外交郵包,基本上都是中國駐外的使節寄回母校的,也就是中國人寄給中國人。
而顧驁這個,是美國人寄來的。
那落款簡直嚇人。
“總統助理,for國家安全事務?APNSA?美國總統的國家安全顧問?那不是布熱津斯基嗎?”
把那一長串頭銜翻譯出來后,收發室的同志瞬間如臨大敵,立刻通知了校長。
然后劉校長看過郵包后,親自趕去顧驁的教室,當著所有師生的面,讓正在修最后一門課學分的顧驁拆一下郵包。
“顧驁,你的外交郵包,是布熱津斯基顧問寄給你的,你什么時候認識了他么?里面是什么東西?”
外交郵包按理是不應該告訴第三方什么內容的,不過劉校長可以看著顧驁拆開來、讓顧驁主動自證清白、開釋大伙兒的疑慮。
結果就連課都上不下去了。
所有同學一片嘩然羨慕。
盧建軍:“哇?美國總統的國家安全顧問布熱津斯基先生寄來的外交郵包?怎么會寄給一個學生的?沒聽說顧驁去美國出差時認識過啊。”
黃勛:“好厲害,布熱津斯基先生可是兩年前跟領袖談中美建交的正式使節,居然會給小人物寄信。”
葉紈也咬著嘴唇分析:“當時我可是親眼所見,黃部長都很敬重對方,沒敢單獨接待,還請了耿相當主持人……”
也幸虧外交學院高年級生少,又要分專業,都是小班教學。所以也就十幾個同學圍觀而已。
不過正所謂行家功夫一出手,就知有木有。大家都懂行,不僅僅是看熱鬧,更清楚此次事件的牛逼程度。
顧驁被架在臺上下不來,就大大方方拆開了信函,稍微看了一會兒,然后在大伙兒面前揮了一下,以示清白:
“我也不知道布熱津斯基先生為什么要邀請,從字面上來看,他是看了我校的《外交評論》創刊號,覺得我們那個畢業課題的成果非常有價值。
他起了惜才之心,希望我取得碩士學位后,邀請我繼續去喬治敦大學華爾士外交學院,繼續攻讀外交與國際關系專業的博士學位。
他信里還說,如果他不再擔任總統的國家安全顧問,或者國務卿,希望可以當我的博士生導師。因為他已經跟喬治敦大學交流過了,一旦他卸任,喬治敦大學將會聘請他擔任某個外交研究中心的副主任。如果他還要連任,他也會介紹最好的導師給我——
所以,如大家所見,這并不是一封以美國高級官員的身份壓人的郵件,只是一個國際關系事務領域的前輩學者,看到了后生可畏的末學后進,想邀請他報考自己的博士生而已。
大家千萬不要過度解讀,我們都是懂行的,知道美國的政體有很多大起大落,當過國家安全顧問或者國務卿,并不代表他卸任后依然有很高地位。布熱津斯基教授這封信,可能只是出于惜才之心,所以寫得早了一些。”
顧驁始終都非常平靜,極力撇清著自己的牛逼。
就像此時此刻要是有人撲上來抱住大腿狂喊:顧哥就是牛逼!顧哥就是有有水平!準國務卿都想收你當學生!
那顧驁肯定會一腳把這個不開眼的家伙踹飛:滾尼瑪弊!你才被準國務卿看上了想收小弟呢!你們全家都被準國務卿想收作小弟!老子不稀罕!
顧驁不知道布熱津斯基快要倒臺了。他現在拉攏自己,說不定也是看了《外交評論》之后,回去哥倫比亞大學找了課件素材對比。
然后擔心顧驁會看穿他臨時改弦更張搞“十月驚喜”的布局,想拖他下水封口。
顧驁才不想這么倉促地被攪進渾水。
總統結果出來之前的一個月,很多東西一個外國人是碰都不能碰的,被另一派反噬的下場更是可怕。一定要假裝沒看見,沒聽見,只是站在遠處瞎嗶嗶騙名聲的。
要撈好處也要等塵埃落定之后,反正秘密外交本來就需要兩撥,只要布熱津斯基被拖死了,他的繼任者該干的還是得干。而那時候反方就沒盯得那么緊了。
顧驁心內雪亮。
不過,并不是所有人都看透這一點的。
所以大多數同學,在顧驁宣讀完內容后,依然瘋狂地羨慕嫉妒起哄熱捧:
“顧驁,你這次是板上釘釘了,肯定會去喬治敦讀博士的吧?”
“沒想到啊,我們都說咱外交學院雖然牛逼,可惜就可惜在國內并沒有學校設立國際關系專業的博士點,咱學外交的,根本沒地方讀博士。
你倒是給大伙兒趟了一條路出來,居然國內碩士拿好,直接去公認國際關系專業全球第一的喬治敦大學讀博!”
“以后全靠你提攜了,幫咱探探路,說不定我們畢業了也要去考博士。”
“還考什么博士啊!碩士能畢業就趕緊先去當外交官,把縣處級待遇熬到手,到時候再停薪留職到喬治敦讀個博士,回來再干一年還不是分分鐘跨過副司級這道坎。”
顧驁看某些同學越說越不像話,居然有官迷的傾向、當著劉校長的面就敢聊“怎么個節奏深造才最快升官發財”。
這可要不得啊,顧驁必須馬上澄清,跟這伙歪風邪氣劃清界限。
他顧某人讀書可從來不是為了升官,甚至可以說視官爵如糞土。
“大家靜一靜,靜一靜,不要亂。”顧驁清了清嗓子,“我可沒說要答應布熱津斯基教授的邀請——他只是請我去讀他的博士,又不是命令,他也無權命令。我覺得他的學術觀點流于空洞,沒有可操作性。而我是實干派,所以我打算拒絕這個邀請——我現在就起草回信。”
此言一出,滿場目瞪狗呆。
顧驁居然拒絕了……絕了……了!
美國總統的國家安全顧問,請你在他卸任后去讀他的博士,顧驁居然拒絕了!!!
那是絕對、絕對、全球公認的國際關系專業世界第一!
那個上課的地點,可是只要爬到教學樓五樓陽臺眺望,就能看到白宮的!四樓看不見!
然而,顧驁絲毫沒有理會世俗同學的眼神,就當眾拿英語起草了一份字體優美的回函。
內容確實如他所言,以學術理念的不同為借口,婉拒了布熱津斯基的邀請。那上面的措辭,簡直高風亮節,堪稱古代最不畏權貴、不屈節逢迎的隱士。
伯夷叔齊再世,不食周粟,也不過如此吧。
顧驁知道,他這封信,有可能讓布熱津斯基在最后關頭決定是否改弦更張時,更加猶豫不決,害怕背后有未知的捅刀子者。
出于對被揭穿的擔心,布熱津斯基應該不敢慫恿卡特總統在最后15天里給伊朗人秘密空運武器、換回人質。
不過,既然對方歷史上本來就完蛋了,顧驁也沒什么心理負擔。他覺得順勢而為是最安全的。
“他,居然是因為,學術理念的不同,而拒絕了布熱津斯基?外交還有學術理念的嘛?不是誰權力大就說誰好話的嗎?顧驁瘋了吧,怎么這么堅貞不屈?”所有人都震撼莫名,無法解釋。
先定個小目標,比如1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