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大飯,聊了那么多工作上的煩心事兒,也才晚上八點多。
姐姐顧敏突然想起,今年電視上是有“春晚”的,央視老早就提前個把月在預告宣傳了,于是連忙打開電視機,示意老爹和弟弟別聊喪氣的話題了。
顧驁也有些好奇,收住了工作的心思,耐著性子看看。
他其實是不太愛看電視的,主要是前幾年為了保護視力,知道這年頭的crt輻射都大。加上他后世什么有趣的東西沒見過,電視節目實在對他沒多少吸引力。
不過,今年可是第一屆央視全國轉播的春晚吶,既然回到這個時代,這種有紀念價值的節目,還是可以懷舊一下的。
電視機剛打開,已經晚了一會兒,侯保林老師的開場相聲已經過去了,主持人的拜年致辭也已經說完,電視機上,是一個年近四旬的中年女歌手在唱《拜年歌》。
雖然歌手嗓音不錯,但歌太低齡化了,簡直跟幼兒園小朋友唱的《兩只老虎》差不多通俗易懂,大伙兒也就聽個喜氣。
這些樣板套路走完,馬季老師的相聲三殺,終于讓氛圍真正活躍起來,觀眾的鼓掌也不再是任務,而是真心覺得搞笑。
臺上的演員也逐漸年輕化。不一會兒,就看到有雍容端莊的年輕女歌手唱了《在希望的田野上》,引起滿場喝彩。
歌曲,魔術,相聲,雜技,一幕幕節目的表演形式,跟后世倒也差不多,只是多了些“京劇”之類后世絕對不會有人看的所謂傳統國粹。
京劇足足有四出,甚至還有一場傳統黃梅戲選段《夫妻雙雙把家還》。
看得顧驁每次聽見唱戲就想換臺,或者看錄像。不過老爹似乎很欣賞這樣的傳統曲藝,顧驁也就沒辦法,只能自顧自離開客廳,到隔壁看會兒書,等京劇黃梅戲唱完了再回來。
晚會看了兩個多小時,大約10點多的時候,中場休息時女主持劉小慶上臺說了一些暖場的臺詞,然后公布了一個熱線電話,號召全國觀眾可以打長途熱線點歌。
顧敏看了,頗為意動,建議到:“弟,不如咱也打熱線點歌吧?”
“打的人肯定很多,99會占線打不進去。”顧驁可是見多了后世的綜藝熱線爆棚場景,當然不會跟沒見過這類世面的姐姐那樣沖動了。
1983年春晚,這是中國大地上第一次有“綜藝點播熱線”這個概念。
據說央視一開始也是沒預料到會鬧大,最后發現“足足有數千個觀眾打進電話來點歌”,連計票都來不及,差點兒不好收場。
也只能說,央視對春晚的力量一無所知(這句話怎么有點耳熟,35年后被羅胖用來說天貓了)
這種事情,擱在幾年之后,就不是“數千人打電話”能搞定的了。
只能說,1983年,居民家里有能打長途和熱線權限的電話機還太少,全國也就不到十萬臺裝機量,撥打人數才能限制在幾千。(單位里電話能打長途的不算,因為沒人會除夕夜在單位里看電視的)
顧敏不服,心里懷著不甘心,連續打了三四個,五分鐘就過去了。
果然打不進,讓她很灰心。
“唉,阿信在東京大使館,肯定也在看節目,我還想給他點首歌聽呢。”顧敏撅著嘴放下了話筒。
顧驁不忍心姐姐失望,一聽姐姐是懷念姐夫在國外,事出有因,就給她指了條路。
“那么想點歌,我給貝托魯奇先生打個電話吧,你早說嘛,我也好有準備。貝托魯奇先生有有關部長的內線專線。”
《末代皇帝》拍攝期間的貝托魯奇大導演,在國內文化界絕對是橫著走的。因為連副部級的,都在他的電影里演配角、男二號,聽他指揮。他有一條專線,是可以直接打到分管科教文衛的副那里的。至于打給總某些局的局長,也是不在話下。
顧驁說著,拿起家里的電話,打給了貝托魯奇,說的是英語:“貝托魯奇先生,有看春晚么。”
“哦,顧,怎么了,你想給我拜年么,我已經有點懂你們中國人的習俗了。”貝托魯奇先生在大金主面前很隨和。
“嗯,提前給你拜個早年吧。明天我請你吃飯聚一聚,好好玩一天。不過,今晚你能幫我打個熱線么,你就說跟我一起在吃大飯好了。聽說了我姐夫在曰本為國效力,大使館過年都不能跟新婚妻子團聚,你就想幫忙打電話點個歌。”
貝托魯奇一聽就懂了:“沒問題。”
貝托魯奇最近就在諸縣的圓明新園拍外景呢,前幾天還跟蕭穗每天能見面。這兩天因為中國人都收工了,貝托魯奇也就回到成立,住在仇清特供安排的錢塘市區招待所,連他的專線都是臨時特地開通的(其實也是顧驁此前安排蕭穗住的那個招待所)
除夕夜,貝托魯奇本來是自己跟幾個意大利助手喝酒散心,但中方的人肯定不知道他的具體行蹤。他要說跟顧驁一起談笑風生過年,事后絕對不會有人懷疑的。
顧驁捂住話筒,轉頭問姐姐:“你想點什么歌?想好了么?”
顧敏一時楞了一下:“我就想點一個在曰本也經常有人聽的,中文歌好了。沒想好,要不歐陽菲菲的《情熱の沙漠》?”
顧驁:“嗨,你這人!要給央視點歌居然都沒想好。那我幫你做主吧,就《漫步人生路》好了,這歌我寫的,去年鄧麗筠在曰本復出時唱的。要是能播,肯定就播了。不過我也就試試”
83年春晚,本來就確實是一次破冰的節目,因為“聽取觀眾意見”這種廣開言路的做法,導致某總的吳局最后親自拍板:解禁部分“h色禁歌”。
比如80年唐囯強、陳沖和劉小慶主演的電影《小花》的主題曲《絨花》,本來因為涉及情情愛愛之類的題材,屬于“靡靡之音”,央視是不給放的。
但電影影響很大,所以民間年輕男女都愛聽,結果這首歌與另一首李古一的愛情題材歌,就在春晚現場被吳局親自下令解禁。
甚至一些灣灣女歌手原先被中y音樂學院某些教授的專著《如何鑒別h色歌曲》給“靡靡之音”了,也借著這個機會扳回來一些。
顧驁知道這是歷史大勢,是文化開放的好事兒,既然現在要幫姐姐實現心愿,因勢利導夾帶私貨也沒什么不好。
“貝托魯奇先生,故事你自己編,我想聽《漫步人生路》,京城應該也有曲譜和配樂帶子的。咱盡人事聽天命吧。”顧驁如是一說。
伴奏帶他相信肯定是找得到的,至少那些寫《如何鑒別h歌曲》的教授們肯定有,不然怎么批判啊。
至于現場學習一下,對于那些牛逼女歌手也沒什么難度。
如果做不到,就按歷史原先軌跡,等劉小慶唱《絨花》吧,顧驁只是讓貝托魯奇打了個電話,也沒什么損失。
“好吧,我試試,你欠我一頓酒,要不我打完電話就來你家蹭美食吧。”貝托魯奇半開玩笑地說。
藝術家們嘛,晝夜顛倒睡不著覺吃宵夜,都是很正常的生活方式。
“歡迎之至。”顧驁笑著掛斷了電話。
顧敏也覺得他是有棗沒棗打一桿子,半開玩笑的,沒往心里去。
第一波的點歌果然沒有她想要的,而是李古一的情歌《鄉戀》,以及一首并不需要解禁、本來就可以大大方方唱的《大海啊,故鄉》。
中間一個小時的節目很快過去,已經11點多了。
顧家別墅的樓下,豪車的喇叭聲響起,原來是貝托魯奇先生來湊熱鬧串門了。
顧驁連忙把貝托魯奇引進屋,熱情招待,也不問打熱線電話點歌的事兒。
顧敏提前親自下廚弄了幾道熱騰騰的好菜,招待貝托魯奇與他的意大利女助理一起用。顧驁一邊給他解說電視上的節目,氛圍好不融洽。
11點半剛過,又是一波點歌節目放出時間。
女主持人劉小慶清了清嗓子,再次走上臺前:“下面由我為大家演唱一首著名的在日發行華語歌曲《漫步人生路》。
這首歌是由著名導演貝托魯奇先生等人點播的,送給春節依然駐守在外國崗位上的外交戰線同志們……”
抬頭有些語焉不詳,也沒有點破這首歌的原唱者是鄧麗筠。不過,電視熒幕上倒是臨時制作打上了字幕,顯示“作詞:顧驁。作曲:中島美雪”。
而演唱者其實不用說,民間凡是聽過的,都知道這是鄧麗筠的歌。
此時此刻,顧驁要是在鬧市區一些的地方過年,肯定會聽到左鄰右舍家里奔走相告的振奮之音。
只可惜,他是住在深山的孤家寡人,完全體會不到那種與民同樂的改變感了。
“哇,這種歌,肯定是某個駐日大使館的人,留在國內的家屬點的吧?”
“真厲害,那個貝托魯奇導演到底是什么‘中國人民的老朋友’?能在春晚上點名點到歌,能請到他一起過除夕的‘等人’,肯定都很牛逼吧。”
“作詞顧驁?顧驁不就是那個那個那個……臥槽!他怎么又變成詩人文學家了?”
諸如此類的吐槽,在除夕的夜空中彌漫,而它們的源頭,正是中國大地上如今那一千多萬臺的電視機存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