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驁在兆龍飯店住下后,并沒有再跟韓婷有過多的私交糾纏,雙方只是談了點會務準備,就各過各的。
晚飯時分,顧驁洗漱收拾了一下,先給蕭家打了個電話,確認蕭穗在。然后就讓保鏢開著車隊,去把蕭穗接上,一起共度情人節。
83年的春節,只是在情人節之前兩天。雖然國內普遍還沒有過情人節的習慣,但顧驁有。這種日子,必須陪正牌女朋友,這是男人的擔當和底線,還是應該堅持的。
韓婷很理解,其實她一直對顧驁沒有任何承諾上的要求,她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非常有分寸。
幾輛奔馳構成的車隊,從兆龍飯店駛出,到了復旦附近,接上了蕭穗,再拉回兆龍飯店,送上旋轉餐廳用燭光晚宴。
光是車隊進出、女賓上下,就引來不少在酒店門口看戲市民的圍觀和熱議。
“誒,剛才那個大老板的車隊又回來了。我說肯定是來開那個國際技術學會的外國大老板吧。”
“看著像是中國人啊,估計是港商大老板,那種香江電子業大亨。”
“你看,車上多下來了個女人誒,肯定是剛才車隊出去接的吧。誰家小姑娘運氣這么好,傍上外商大亨了。”
“哪里哪里?”
“你瞎啊,沒看見剛才玻璃旋轉門一下子就閃進去了。”
“肯定是個很識相,弄得靈清的小姑娘。”
蕭穗跟顧驁也就分別了三四天,看顧驁一到滬江就來找她,內心還頗為感動。
她雖然一直在復旦念書,開學就大四下學期了,不過兆龍飯店開張兩個多月以來,她還是真沒進來消費過,主要是她一個人并沒有奢侈的需求。
“老公,你剛來,真的不用先忙公事嗎?”被顧驁領到頂樓的旋轉餐廳,蕭穗內心還有幾分過意不去。
顧驁趁著女侍者都沒看向這個方向,快速地在蕭穗櫻唇上啄了一下:“情人節有什么公事好忙的,難得情人節能陪你過,今晚全部時間都花來陪你。”
蕭穗平素生活的思維模式,還未徹底西化,顯然并沒有過情人節這根弦。只不過聽顧驁提醒,也意識到有這回事,內心滿是驚喜地接受了這一切。
這并不奇怪,1983年的國內,99的人都是不知道情人節是個什么東西。
顧驁和蕭穗占了一組靠窗的普通桌位,菜單送上,顧驁主動接過,也不問女朋友愛吃什么。
他已經對蕭穗的口味很了解了,所以直接就點。
“馬蘇里芝士焗蝸牛,菲力牛排,煎鱈魚,蘑菇羅宋湯——你們這兒沒有主廚名單嗎?”
“對不起,先生,沒有。”女服務員非常緊張地道了歉,甚至不知道顧驁什么意思。
“沒事兒了,那就這樣吧。”顧驁也不為難,只是給服務業水平提個醒。
內地的酒店,就算是五星級的也不好要求太高。受限于時代,顧驁非常樸素地點了四個菜,除了拿到焗蝸牛還標明了奶酪產地,其余三道全部不存在產地。
甚至都沒機會點廚師,問問廚師的名字。
這逼格跟顧驁在巴黎廝混的那段日子差遠了,你在巴黎頂級的餐廳,進去后關鍵的不是點什么菜,而是先點人(如果這家店有兩名或以上符合米其林三星標準的主廚)
點完人之后,具體吃啥甚至都不用點,直接按這個風格Style往下配了。
這里面的差距,就相當于某些人聽歌是說“我要聽哪首歌”,而另一些人是“我要請誰來為我唱歌”。
“自己吃飯,有必要那么講究么。”蕭穗掩口微笑著說。
顧驁:“其實沒必要,希望我們中國人以后有錢了,也別老式靠糟蹋珍稀昂貴原材料來撐面子。改把錢花在請大師上,這不也環保一點、減少浪費么。”
蕭穗:“中國人會有錢到非要這樣分高下貴賤?”
顧驁:“很快的,也就十年八年。”
潘石屹那伙人,80年代的時候,去粵州白天鵝,已經形成了“小姐,請給我定做一道一萬塊錢的菜”這種方式來炫富,跟后世非要開82年的拉菲本質上沒什么區別。
能矯正一下富豪們的環保觀,總是沒什么錯的。
蕭穗若有所思:“這些都哪兒學的?你在巴黎見識的?”
顧驁自信一笑:“那你可冤枉我了,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這點基本功,我四年前,在外交學院念書讀到大二,就知道了。我們外交禮儀課有專門學國宴史的——你知道塔列朗侯爵和安托南.卡萊姆么?”
蕭穗搖搖頭:“塔列朗侯爵當然知道,拿破侖時代的法國外長嘛。不過那個安托南又是誰?這根我們今天的晚餐有什么關系么?”
顧驁聳聳肩:“沒關系,這不等菜無聊么。另外,塔列朗可不僅僅是拿破侖的外長,人家是從波旁王朝到大歌命到拿破侖稱帝再到波旁王朝重新復辟的傳奇人物。
論斡旋手腕,我認為塔列朗應該是史上第一了,我和基辛格都自愧不如——否則,怎么可能不管哪個朝代得勢,都讓他當外長呢?類比一下,你能想象一個人,在晚清、北洋軍閥、民國、本朝都當外長當50年嗎?那可是N次敵對陣營的改朝換代呢。
至于我剛才提到的安托南.卡萊姆,不學外交的人可能確實不知道,他是糕點師出身,給塔列朗侯爵當過30年的御用主廚,也為塔列朗的‘法餐外交’服務了30年。
那30年里,從締造了‘維也納神圣同盟秩序體系’的老奸巨猾奧地利首相梅特涅,到沙俄外長恰爾托雷斯基,再到那一票流水換的英國王室貴族,都被塔列朗的文化輸出給侵略了,以請到安托南去主持國宴為榮。法國人雖然輸掉了戰爭,卻是從塔列朗時代正式建立起了‘法餐是歐洲最高貴的’這個國際準則。
所以說,如果一個國家要在飲食文化上進行意識形態輸出,關鍵不是你菜好不好吃。菜描述得再好,那也是國際共有的,外國人也能學啊。關鍵要捧的是藝術家,是人,藝術家身上的內涵,是無法被復制的。
英王喬治三世做七十大壽的時候,沒有從塔列朗侯爵那兒請到安托南.卡萊姆主持甜點,宴會上沒有擺那座宮殿造型的經典藝術蛋糕,因為卡萊姆的檔期排不開。
而沙皇亞歷山大一世做壽的時候請到了,喬治三世就因此被歐洲國王圈子里恥笑了數年之久,奧地利人認為他不過是‘只有錢的蠻夷’,做壽居然請不到法國外長的廚師。
中華傳統文化之不振,有一點很重要,我們古代的藝術家傳承太窄了,只有書法繪畫勉強有可能是‘藝術家’之手,連瓷器和工藝品都只是‘匠人’所作,無法被上升到藝術家,更不用說料理了。
這方面,我們連曰本人都趕不上,至今還在強調‘器’,將來有錢了,還怎么用環保的、不可復制的、減少浪費的模式攀比裝逼?曰本人做瓷器的,至少是‘茶人藝術家’,做菜的是‘料理藝術家’。”
顧驁后世看到過一部日劇《首相閣下的料理人》,講的就是這種“靠做菜做得好,幫助首相贏得外交談判”的番。許多對外交史不了解的中國觀眾,或許會覺得“這不就是一個跟中華小當家/春要之靈一樣夸張的破玩意兒么”。
但其實人家是真有歷史原型的。歷史上靠酒宴質量辦得好、決定國家大事國際條約的事兒,塔列朗外長真的干過,還不止一次。
只不過后來英俄那些粗鄙蠻夷窮國也學乖了,御廚做菜水平也好起來了,跟法餐差距和信息不對稱逐步縮小,外交工作也越來越正式、很少在酒桌上決定大事,塔列朗才沒機會繼續這么干。
顧驁閑著也是閑著,一直賣弄到四道菜全部上來。
蕭穗聽得悠然神往,被老公的妙語連珠所感染,似乎那種連主廚名字和產地都不知道的牛排、鱈魚,也沒那么難以下咽了。
她自然而然就意淫這些玩意兒是出自大師手筆。
關鍵的不是菜,而是聽誰聊天佐餐嘛,有顧驁這樣的人談笑風生,吃青菜也是國宴的逼格,土包子再有錢也復制不了的體驗。
蕭穗的內心,充滿了文藝女青年的滿足感。
四道菜吃完,顧驁擦了擦嘴,拿出一個小盒子,里面是一顆六克拉的鉆戒。
他也沒怎么送過蕭穗大鉆戒,不過明年他就要正式畢業回國了,這是他畢業前的最后一個情人節,也就沒什么好藏著掖著的了。
蕭穗看得受寵若驚,不由自主喜極而泣,任由顧驁擺弄戴了上去。
她也沒問錢,顧驁也沒說。
此情此景,提錢多俗氣呢。
蕭穗如同夢游一樣,靠在顧驁身上,被顧驁摟著腰肢離開旋轉只有二人的旋轉餐廳,腳步虛浮地步入電梯。
“老公……我腳軟。”蕭穗如貓咪一樣輕聲呢喃。
“很快就到了,深呼吸,又不是沒見過大世面。”拍了幾把,把蕭穗一把丟進屋子。
一夜感恩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