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年的瓊蘭,那是真的窮得一逼。全島一年的財政收入加起來,兩個億人民幣都不到。
還不如顧驁自己生意的年利潤。
也難怪國家想開放第二批開發區的時候,只能靠給這里關稅方面的優惠政策,靠地方自力更生。
顧驁是有地方上的人保護的,一路上都顯得非常艱辛。
別說上島了,光是在從粵東發達地區、開車去湛州半島的路上,顧驁一行的車隊有軍、警的車開道,就這樣,還遇上了幾波攔路賣飯的地方實力人物。
人家也不明著車費路霸,因為去年的打擊,人家收斂升級過了,只是說補胎和賣飯。善意告訴你前面上百公里沒地方飯吃、好心勸你停車吃飯,一個盒飯還只良心地收幾塊錢。
要不是最后開道和斷后的軍車掀開了篷布,亮出了車上載著的飲食物資,告訴那些熱情好客的亞楠人民車隊真不缺吃的,恐怕那些人還不愿意散去。
不過,顧驁手下某些此前只在京城干過、沒有下過偏遠地方的干部,就沒那么泰然處之了。
那些不憚以惡意揣測基層的家伙,居然有認為“讓熱情好客亞楠人散去的真實原因,不是軍車篷布下面露出的食物箱,而是那些同時不小心露出的高射機槍”。
當然,顧驁同志絕對不會這么想,他堅持認為是食物教化效果的功勞。
一行人就這樣有驚無險地抵達了瓊蘭。
“看樣子,這地方上的產業環境還是不行吶,只能是先發展一下轉口了,廠子還是要設到特區。”
看著荒涼、蒙昧,弱肉強食的環境,顧驁嘆息著給地方下了判斷依據。
他是來開廠的,不是來搞基礎建設的。充其量,在海縣的市中心港區開設一個辦事處,將來負責有關進出口保稅事務,就很對得起地方了。
然而,地方上的人卻不是這么想的。
顧驁一到,就得到了行政區的各級領導款待,包括不方便透露姓名的冷注席。
84年之前,瓊蘭是地區行署,長官叫專員。84到87這段特區過渡期,就從地級提到副省了,因此地區行署也改名叫行政區,一把手從專員改叫注席。88之后,就變成省了。所以如今正好是處在過渡期。
觥籌交錯之間,各種言論和企圖交織錯節。
“顧主任可要大力支持地方發展吶,你們愿意來新特區投資,我們一定給最好的優惠條件,深市那邊怎么免稅,我們照樣免。深市那邊白送多少地皮,我們翻了倍的送。
其他凡是地方上拿得出來的福利,一律加兩成……不光是電子工業部的華興通訊,其他生意也都可以幫忙牽線搭橋的嘛。”
顧驁倒是非常清醒,始終堅持原則:“諸位領導不要取笑,咱現在只是一個部里下屬企業的籌委會主任。你們說的那些生意,現在都跟我沒關系了,我只有權管好電子工業部的資源,用在刀口上。
當然,如果你們希望見到更多外商朋友,我幫你們牽線搭橋、引見認識一下,那是不違法的。你們之間聊什么,我就一概不知道了。”
顧驁現在還只是副廳的籌委會主任呢,瓊蘭地方上最高的可以有副省,顧驁稱呼對方領導那是必須的。
冷注席笑道:“那就算只是華興通訊,為什么不在海縣設廠呢?只搞一個進口原材料轉口報關的辦事處,對地方建設實在是……
顧主任,我還是那句話,只要你的電子廠選在這兒,我支持力度一定比深市大。就算你等不及三通一平,我把海縣縣城中心現成最好的房子挪給你、讓海軍的閑散勞動力幫你修路修專用泊位,那都不是事兒。”
顧驁:“非常感謝領導的好意,不過,術業有專攻,有些東西,勉強不來的——您可能不知道,華興通訊未來幾年內主要要從本島保稅進口的物料,都是cpu一類的。
如果要展開后續生產加工,那就需要投資一家smt貼片線廠。如果我們追求國際先進水平、買曰本人最高級的自動貼片線,一座廠的硬件設備投資、無塵恒溫恒濕改造,動輒就是十幾億人民幣。
部里目前也沒有錢,靠華興通訊手上的政策轉口,也賺不到那么多啟動資金。如果去深市的話,我好歹還可以找特區發展銀行貸款,如果來瓊蘭,相信全島也沒有那么多可以換成外匯的啟動資金吧。
而我為了部里的利益,不可能把最資金密集的smt放到深市、卻再多轉運一道,把后續設備花費不多的裝配線設到瓊蘭,那是浪費國家運力資源,還增加物料被偷稅的風險環節。”
一聽按照最新技術標準、國內最大規模搞smt貼片廠,光前期投入就十幾億級別,地方上的領導當然有些吃驚。
去年全島財政收入還不到2億人民幣,地方上管轄的各個銀行、信用社分社,能夠靠政令調到的錢,最多再多一兩倍。
就算想搶奪這個項目,也不可能把全島三年的財政和貸款全部壓到一個項目上,就算想壓也透支不出這3年。
只能放手了,誰讓顧驁這個項目,是如此的技術資金密集型呢。
如果顧驁差的錢,是用來蓋房子買地皮,那地方上是可以拼命優惠的,但顧驁的錢是要給曰本人買生產線設備的,這地方上就變不出來了。
某個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副職地方領導,腦子比較活絡,加上也不甘心、想為一把手分憂,便追問道:“顧主任,如果真是起步第一環就要十幾億的設備資金,難道深市那邊就真的拿得出來么?”
顧驁苦笑:“如果是去深市,就不用那么多錢了——根據部里的規劃,華興通訊前兩年生產規模并不大,我們可以先找深市有smt經驗和產能的優秀民營企業,給他們下訂單,讓他們代工這幾個核心技術環節么。
等華興通訊賣尋呼機和尋呼基站賺到錢了,再慢慢發展自己的smt工廠好了。”
得,話說到這份上,是絕對無解了。
同時,那些對行情比較了解的人,已經知道顧驁說的“可以外包的企業”,就是漢樂電子和富士康,等等了。
第一天的接風宴,平平淡淡而又暗流涌動地結束了。
第二天,顧驁那邊的人開始在海縣辦理各種手續,找場地、定做招牌,準備掛牌保稅電子料進出口辦事處。
地方上,依然有人不斷請顧驁喝酒,只是酒席的規模越來越小,從一開始的請全體,到后面的只請顧驁等幾個人,有時候那架勢恨不得把負責財務監察的費副總都隔開。
但顧驁非常注意保護自己,一定要讓任正義和費副總都赴宴,證明自己的清白。
好不容易,某另一個不方便透露姓名的地方代表人物,瞅準機會在某個酒席上,借故隔開顧驁和費副總,然后單刀直入攤牌:
“顧主任,如果你是對啟動資金有顧慮,不如擴大一下保稅進出口生產資料的范圍吧,只做電子料,能有多大市場規模?有么有興趣,一起干點別的?保證也是生產資料,不是奢侈消費品。你只要點頭在海縣設廠,你要進口什么,地方上都配合你。而且你不同別人,你手頭可是境外外匯多得很呢……”
顧驁立刻拒絕:“___,請慎言!你如果打聽過,就應該知道我顧某人當年出國去基辛格教授那兒讀研之前,就是一貫秉持‘應當設立保稅區,而非免稅島,來發展需要進口高科技元器件、來料加工型技術產業’的觀點的。
當時我雖然只是一個處長,但位卑未敢忘憂國。后來機緣巧合、念書從商數年,但既然現在領導信任我,讓我當幾個月籌委會主任,我敢不盡心竭力。
當年我堅持的理念,現在我還是這么認為的。___,你們雖然都是高風亮節的好人,只是為了地區建設的啟動資金擴大經營。但我在美國見多了走遠了之后勒不住馬的人,所以,華興通訊拿到的政策是保稅進口電子料,我在一天,就只能占這個合法的政策利好,其他我是不會看一眼的。”
顧驁知道,如果他今天松口了,未來華興通訊肯定會卷入買進口汽車,所以一定要堵死。
他一邊拒絕,一邊把費副總找來,又不著行跡地重申了一下,還讓秘書做了會談紀要——當然,并沒有把剛才私下里別人拉攏他的那兩句話寫進去,畢竟也不好徹底撕破臉。
對方鬧了個沒趣,也就沒有再堅持。
一周之后,顧驁一行離開了瓊蘭。
走之前,他也沒忘記公私分明、能幫地方一把,就象征性幫一把,但絕不違反原則。把胡蘿卜加大棒的恩威并施用到了極致。
據說,海縣罐頭廠剛上任的王廠長,就在一次被行政區領導要求做東請客招待顧驁一行的酒席上,得到了顧驁的點撥。
顧驁隨口說,瓊蘭的鮮榨椰子汁口味不錯,已經虧損多年的海縣罐頭廠,如果能研發轉產椰子汁,他可以給他在產業界的朋友打個招呼,利用紅牛集團的出貨渠道,幫忙帶貨試銷。
也就是國內所有想進貨紅牛的經銷商,都必須嘗試性進貨幾箱椰子汁,放在那兒賣賣看。因為只是試銷,也就不收地方罐頭廠渠道費了。如果試銷結果不好,給了曝光率自己還是起不來,那就不再幫扶了。
整個事兒里面,顧驁完全是發善心做好事,沒有任何個人利益。
王廠長聽了顧驁的表態后,千恩萬謝表示回去一定改革,全力攻關特色新產品,砍掉沒有競爭力的通用產品。
顧驁的這個姿態,也讓地方上某些此前因為顧驁拒絕而對他有看法的人,改觀了態度。
“顧主任也不是不近人情、不肯幫助地方的人,他只是有原則。真是難得啊。”
而這種公私分明的態度,將來注定會因為某些人的發展軌跡反襯,證明出顧驁原則性之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