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鴻煊聽完妹妹的講述,沉吟片刻,問了一個問題,“華兒,依你所看,靜妃娘娘與婉皇貴妃對上的時候,是底氣十足由來已久,還是因婉皇貴妃抹黑五殿下,才會惹怒靜妃,突然發難?”
舒嫣華想不用想,直接就回答:“底氣十足,由來已久。”
當時婉皇貴妃那番略帶嘲諷的話才剛出口,靜妃就立即反擊了,語氣之中帶著譏嘲,渾然不怕婉皇貴妃的壓制,好像經常這樣做似的,都成條件反射了。
而且最有趣的是,三皇子之母德妃和四皇子之母陸昭儀明明跟婉皇貴妃結盟,偏偏在靜妃嗆聲的時候,沒有出言相助,可見三方結盟也不是很牢靠。
不過想到靜妃說話能噎死人的本事,舒嫣華嘴角抽抽,陛下究竟是因何才會把“靜”這個封號賞賜給靜妃?
難道是想讓靜妃好好靜靜?
舒鴻煊手指敲在桌子上,一下一下的,規律十足。
都說后宮是前朝的影射,這話沒有全對,但也差不離。
至少舒鴻煊就從妹妹面見后妃短短的那段時間,知道了一些常人都無法得知的事情。
靜妃能跟婉皇貴妃打擂臺,看其他后妃的反應,應該是早已習慣,也就是說,靜妃根本就不怵婉皇貴妃,兩人這樣的對峙,時間也不會短。
連德妃和陸昭儀都要避婉皇貴妃的鋒芒,靜妃卻能把婉皇貴妃氣得半死,結合當時他在陛下身邊聽到陛下說的兩三話,可見陛下也知道靜妃與婉皇貴妃之間的爭斗,偏偏陛下沒有因此而斥責靜妃,靜妃也很得陛下的寵愛,否則后宮之中,向來是能得君主寵愛的人才能這般張揚恣意。
更可況,妹妹還說,周廷昱所在的龍舟上的好手,都是靜妃求來的,陛下看來真的是很喜歡靜妃母子。
連皇后都為靜妃打掩護,靜妃看來是很堅定的。
陛下寵愛,皇后護著,自己還有兒子傍身,娘家還是名門望族,能跟婉皇貴妃正面剛,其實舒鴻煊覺得靜妃才是比婉皇貴妃更有資本囂張的人。
可無論是前朝還是后宮,能聽到的都是婉皇貴妃的囂張二三事。
怪不得能讓大夏朝兩個最尊貴的人喜愛,靜妃果然聰慧。
而舒鴻煊還從中看出了一絲蛛絲馬跡:五殿下無心帝位。
不管五殿下自己是怎么想的,至少靜妃是不會想著讓兒子參與奪嫡,否則也不會堅定的站在皇后身邊。
婉皇貴妃的氣焰囂張,身為皇后,親自下場與婉皇貴妃計較就跌了份,靜妃可以說是皇后的心肝棉襖,做了她一直想做的事,所以皇后才會這么堅定的護著靜妃。
如果周廷昱有奪嫡的念頭,恐怕皇后會第一個對付靜妃,皇后能忍受婉皇貴妃的氣焰囂張,卻絕對不會忍受靜妃的背叛。
更何況,太子比五殿下大十一歲,十一年,差的可不只是年齡,還有學識、見識、人脈、勢力。
舒鴻煊看著手里捧著一本書正在看書的妹妹,光線映在她的臉上,凈白如玉,靜溢美好,心里對周廷昱已經有些許松動。
他觀察過朝堂上所有皇子,發現沒有一個皇子能與太子并肩而論,就算是二皇子,也要結盟三皇子、四皇子才能有一戰之力,不管是為了爬上更高的位置,還是為了保護妹妹,他都會堅定的站在太子身后。
周廷昱沒有奪嫡的心思,最好不過。
舒鴻煊在根據妹妹今日的情報揣摩各方的力量,在相隔著好幾條街的一處宅院里,也有人在進行著一場對話。
祁國公世子靜默的看著祁國公,半響過后,才吐出幾個字:“父親,您老了。”
祁國公冷然的笑了笑,“怎么,做世子做了這么多年,已經迫不及待想要架空你老父的權,想要掌控祁國公府?”
祁國公世子看著父親鬢邊的白發,聳拉的眼袋,鼻翼邊兩條深刻的法令紋讓他看起來更加生人勿進,這么多年的氣勢盡情的釋放,世子恍然看見一片刀光劍影。
然而刀光劍影中已經后繼乏力,只需要旁邊伸進來一根木棍,輕輕一撥,就能刀劍都撥掉。
世子嘆息一聲,聲音中有著沉痛:“父親,您是想要把我們祁國公都賠進去嗎?”
祁國公佛然大怒:“逆子!閉嘴!為父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祁國公府!”
世子并沒有被祁國公勃然的怒氣嚇住,“父親,難道您就看不出您所做的一切,已經把祁國公拖到懸崖邊了嗎?稍一不慎,祁國公府粉身碎骨。”
祁國公怒目圓瞪,正想駁斥,世子卻不給他說話的余地:“父親,您為什么讓安樂候弄這樣一個市井故事出來?陛下,已經著大理寺徹查我們家了!難道這還不夠說明問題嗎?外面那些被查的權貴人人自危,安樂候被你放棄之后,已經忍不住,去求二皇子了!”
“父親,您以為我們祁國公府在陛下跟前有多少情分?即便是有,也被您揮霍一空了!您是想讓祁國公府在您手里落敗嗎?您怎么對得起祖父,對得起列祖列宗?”
“放屁!”祁國公指著世子的鼻子大罵。
“父親,有理不在聲高,您再大聲,也無法改變我們一只腳踏進懸崖的局面。今天端午節,陛下身邊連一個勛貴都沒有宣召,就算出身廣平候府的舒鴻煊,也被我們得罪了!”
世子看著冥頑不靈的祁國公,心中的失望越發深刻,另一個念頭越發堅定。
“父親,陛下,可不是先皇!”
這句話,成為壓在祁國公身上最后的一根草,祁國公挺拔的脊梁,慢慢的彎了下來,強硬的氣勢逐漸消散,就像一個強撐的皮球,被戳破了一個針尖的小孔,慢慢的泄了氣。
祁國公本就蒼老的容顏,看起來更加老邁。
世子心中酸澀不已,以前總是在他頭頂為他撐起一片安樂的父親真的老了,不過沒關系,父親,從今往后,讓兒子來為您撐起一片天。
祁國公閉了閉眼,片刻后,再次睜開,眼底的渾濁都少了幾分,“依你看,我們家該如何行事?”
世子沉著應對,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第一,去找舒舍人和解,我們家本來就跟他無仇無怨,那個故事是安樂候弄出來的,與我們家無關,安樂候雖然隸屬我們祁國公勢力之下,不過我們手底下這么多人,有時候沒有控制得住,也是正常。”
世子與祁國公不約而同的,都把安樂候當做了棄子。只因他們都知道,如果舒鴻煊查出那個故事幕后之人,鐵定會成為不死不休的仇人,他們家沒有必要為了一個已經注定會被拋棄的安樂候與舒鴻煊結怨。
有道是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他們不知道舒鴻煊是君子還是小人,只看舒鴻煊是中書舍人,能近身跟在陛下身邊,他就不能得罪,否則一旦得罪了他,不把他弄出這個官職,他們睡覺也難以安寢。
只有千里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更何況冤家宜解不宜結。
“第二,把我們名下三分之二的土地,獻給陛下,以求此次安然無恙。”
他們家名下的田地多達萬頃,遍布大夏朝繁榮的地方,如果要交賦銀,也要上百萬的銀子,先不說你一個公爵之家超出了限田令這么多的田地,只看他們家能拿得出上百萬的銀子,就是一種罪過。
就算此次陛下饒了他們,下次難保不會用其他的罪名讓他們家深陷其中。能在傳承兩百來年的家族,有幾個是干凈的?這次礙了陛下的眼,還能用銀兩買平安,下次恐怕銀子都買不起了。
就算獻給陛下三分之二,他們家也有足夠多的田地,做人太貪,會死得早。
祁國公默了默,慢慢的,他站起身,來到世子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沉聲道:
“孩子,你已經長大了,以后祁國公府就看你的了,我啊,就等著抱玄孫,享受天倫之樂了。”
在這個夜晚,祁國公府的真正主事人,已然悄悄更新換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