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朔元年二月初二,是新帝登基后的第一個喜事——楚王家的嫡長女,太上皇的嫡長孫女,武賢帝的第一個侄女小德音,已經滿周歲了!
為了一掃年前逼宮、滿門抄斬的晦氣,武賢帝本來想要大肆操辦小德音的抓周——他想在皇宮中設宴款待群臣勛貴。
這個想法得到了太上皇無比的贊同——因為新帝登基,太上皇擔心他于朝政上鎮不住老臣,計劃出游的步伐因此推遲了幾個月,太上皇不上朝,但有他在后宮之中鎮著,相信滿朝群臣也不敢亂來。
也是因為還沒有開春,路上寒冷,也不好出行,太上皇在后宮之中就略顯無聊了——他自從退位,就真的沒有理過朝政,就算武賢帝一開始每天都把奏折拿過來給他閱目,也被太上皇打了出門。
太上皇的原話是這樣的:“這么點小事你不要來煩朕,除非大夏快顛覆了,不然朝政是你這個皇帝的事,朕退位了,不干我事。”
承德帝說放權就放權,還放得徹底——最惹人注目的舉動就是,他把虎賁軍和禁衛軍都交給了武賢帝。
京城和后宮之中,承德帝已經沒有了絕對的掌控權,如果武賢帝想要對承德帝施以毒手,承德帝雖說有反抗之力,但也會陷于被動。
但就是承德帝這一舉動,令滿朝文武百官都知道,太上皇對新帝很滿意,沒有繼續夾持朝政的打算,于是滿朝文武都歸附,也就不擔心太上皇會不滿他們效忠新帝。
因為在后宮之中太閑了,承德帝一時很難適應這種清閑,于是一聽到武賢帝想要給小德音操辦一個盛大的抓周,他就自告奮勇將事情攬過來親自操辦。
皇太后和靜太妃也興致勃勃的——這兩人在后宮之中也很無聊,少了婉皇貴妃、德妃等人,她們又搬遷至西宮,就更清閑了。
人一閑下來,就覺得渾身不對勁,好像要發霉一樣,于是兩人也加入其中一起操辦——親自去內庫挑選碗碟茶盞桌椅等等。
閑得連下人的活計也給搶了。
但舒嫣華聽說之后,瞬間頭皮發麻——連皇長孫、現在的太子殿下抓周的時候也沒有這么隆重的操辦過,小德音何德何能,搶了皇后兒子的風頭?
她知道父皇、大伯是真心實意,但她卻不敢小覷女人的嫉妒心,太子妃晉升皇后之后,誰知道會不會因為身份的轉變而發生一些想法的變化?
她可不想讓小德音成為皇后的眼中釘。
再說,這也太讓幾位皇子沒臉了一點。
舒嫣華遞牌子進宮,跟承德帝、皇太后等人請安,而后徑直說明了來意。
“父皇,民間有一種說法,小孩子家家的,沒有滿六歲,都不敢大肆操辦生辰禮,怕被牛頭馬面注意到......”
后面的話她沒有說下去了,她可不想詛咒女兒。
承德帝當時就是一皺眉頭,半響后萬分認同的頷首,“說得也對,太過張揚不好,既然這樣,宮宴就取消,抓周在楚王府辦,到時候朕和你母后、靜母妃都去觀禮。”
舒嫣華笑著應了,陪著幾人說笑了一陣,伺候著靜太妃回了宮中,兩婆媳說說話。
承德帝看著舒嫣華遠去的背影,感慨的對身邊的皇太后道:“華娘太小心了些。”
承德帝何許人也,又怎么會看不出舒嫣華那番話的真實意圖?
只是承德帝想了想,他們到底年長許多,不定哪一天就駕鶴西天了,到時候小五夫妻、乃至小德音都是在新帝和皇后手下討活,還是不要讓華娘難為了。
皇太后笑了笑,“陛下,臣妾不敢跟您保證皇后能做得跟臣妾一樣,但熠兒和小五的感情您是知道的,只要他們兄弟兩一直如此,皇后也會識大體。”
承德帝想了想,擺手一笑,“兒孫自有兒孫福,日后朕駕鶴西天,就不管他們這些兒孫的事了,不過朕活著的年頭里,還是希望看到他們兄友弟恭,妯娌和睦,小輩們感情親昵。”
皇太后知道這是讓她給新帝和皇后透個口風,她含笑道:“陛下的心愿自然會實現的。”
到了正日子那一天,周廷昱親自到門口等待,他父皇帶著母后和母妃都來了,他倒是早就知道,不過見到連大哥都陪著來了,還帶著皇后和太子、幾位侄兒,一瞬間他是真的想去調集千人的虎賁軍來保護楚王府。
廣國公府、嚴家、周廷昱的外祖父夏家、還有周大儒一家都來了。
見過承德帝和武賢帝之后,周廷昱就吩咐抓周開始。
長史命人將長桌擺上,桌上擺著紅綢巾子,承德帝站起身,從自己懷里掏出一枚雞血石印章,放在紅綢巾子上。
接著武賢帝放上了自己貼身帶著的玉佩一枚。
到舒鴻煊的時候,大家以為他會放經書,結果他卻出乎意料拿出了一個小巧的聚寶盆。
周廷昱拿出的東西更是讓人大開眼界——一把小巧的木制弓弩,一把木制小巧匕首。
在場不少人心中無語,小德音一個姑娘家家的,你放個男娃抓周用的物件上去作甚?
但周廷昱是小德音親爹,自然不好說什么。
到周大儒之后,放了一柄小巧的玉如意,在抓周上常見的儒家、道家的經書,一本都未曾出現。
這個結果也是讓人無語。
幸好今天來的親朋好友眾多,一輪上去過去,長桌上已經擺滿了經書、筆、墨、紙、硯、算盤、金子、帳冊、簪子、花朵、胭脂、吃食、玩物兒、鏟子、剪子、尺子等物件。
舒嫣華將小德音抱了出來,她身上穿著一套大紅小棉襖,額頭上還點了胭脂,好似觀音菩薩座下的小玉女。
她也不怕生,脧眼一看,就熟稔的朝承德帝的方向伸出了手,顯然是要承德帝抱。
惹得承德帝哈哈大笑,疼愛的接過她,親了又親,才將她放在長桌上,輕聲的哄她:“小德音,桌子上的東西,看上什么就拿什么。”
小德音坐在長桌上,低頭看了看長桌上精致的物件,又看著圍繞在她身邊,目光殷切的看著她的長輩們。
她環視一周,朝舒嫣華的方向,張了張嘴,“涼...”
舒嫣華腦中一白,而后巨大的狂喜沖擊自身,她快步上前,俯身看著女兒,抖著聲音道:“小德音你剛才說什么”
“涼...涼...”
小德音吐了吐泡沫,又叫了一聲。
舒嫣華驚喜萬分的抱起她,她之前就已經在教小德音叫娘,只是這個孩子一直不肯出聲,如今倒是給了她一個驚喜。
周廷昱也不甘寂寞,在旁邊逗著小德音教她叫爹。
“來,小德音乖,爹爹也教了你很久的爹爹,叫一聲爹給爹爹聽聽。”
對上周廷昱期盼的眼神,小德音又張了張嘴,“爹...”
“哈哈哈...我閨女會叫爹娘了,哈哈哈...”周廷昱哈哈大笑,看得承德帝眼熱不已。
承德帝上前,不客氣的將小德音從兒子手上抱過,哄著她,“小德音,叫皇祖父,皇、祖、父。”
承德帝不厭其煩的教了七八次,小德音歪了歪頭看他,而后小嘴微微一張,“父...”
承德帝也笑了,朝周廷昱得意的道:“還是父皇厲害吧,你看小德音都會叫皇祖父了。”
周廷昱撇了撇嘴,“她叫的是我,是叫父親的意思。”
承德帝心情好,認為兒子是在吃醋,索性沒有理會他的酸話,靜太妃見狀,也湊了個熱鬧,這一次教著小德音說了十幾次的“靜祖母”,她才說了一個“母...”字。
這讓人更加興致勃勃了,武賢帝也生出了教導的心思,只是等武賢帝接過小德音的時候,小德音無意中一掃,渾身一僵。
對上一雙探究的眸子,她笑容都略顯僵硬了。
其后無論武賢帝如何教,小德音都沒有出聲叫人了。
熱熱鬧鬧了一陣,又回到了抓周上,舒嫣華輕輕推了推小德音的背,“去抓幾個自己喜歡的。”
小德音于是開始爬,從長桌的一頭,爬到了長桌的另一頭,而后第一個抓起的是一把小巧的玉如意。
周大儒笑道:“好,一生如意順遂,好兆頭!”
“再抓,再抓第二件。”
開了個好兆頭,舒嫣華心情放松了,又讓小德音去抓第二個。
小德音抓起的第二個是一把小弓弩。
周廷昱得意了,“好,我閨女就是有她爹的風范,虎父無犬女,日后也不擔心被人欺負了去。”
“再抓,再抓一個。”
小德音第三個抓起的是聚寶盆。
舒鴻煊也笑了,“一生衣食無憂,錢財多多,寶物多多,好!”
至此,小德音的抓周禮算是完滿結束了,承德帝帶著皇太后等人離去,余下的親朋好友才放開了手腳用午膳。
午膳過后,舒鴻煊招呼了一聲,說是很久沒見小德音了,想念的很,抱著她出去走走。
等到來到一處花園涼亭處,舒鴻煊揮退了下人,自己抱著小德音來到涼亭里的長椅上坐著。
舒鴻煊抱著小德音,溫柔的耐心指著花園里梅花給她講解,小德音聚精會神的聽著。
半響之后,舒鴻煊將小德音轉了個向,將她放在自己大腿上,兩人面對面。
“你不是真的小孩子吧?”
淡淡的聲音傳來,讓小德音渾身一僵。
感受到手掌之下小綿團的些微變化,舒鴻煊腦海中那個念頭倒是進一步印證了。
但很快,他就感覺到抱著的小綿團又軟綿了起來,而且臉上的笑容一直都沒有變,甚至笑得更加燦爛。
他笑了笑。
“我不管你來自哪里,你的爹娘是真心實意的疼愛你,如果你膽敢傷害他們,或者讓他們傷了心,后果不是你能承受的。”
明明是笑著說這話的,卻無端讓人感受到了一種徹骨的寒意。
小德音佯裝自己聽不懂,裝作自己因為聽到“娘”這個字,然后伸出手,挪了挪身子向外傾,嘴里叫道:“涼...涼...”
娘親,大舅舅好可怕,她不要留在這里了!!
可惜她娘親沒有聽到她的心聲,于是她只能悲催的繼續受著煎熬。
“人心肉長,望你不要自誤,這世上找不到比你爹娘更疼愛你的人了。”
舒鴻煊很認真的看著小德音,是警告,也是闡述事實。
殊不知小德音心中早已經哭喪著臉,“娘親,原來你一直掛在嘴邊,說他很厲害卻不幸英年早喪的大舅舅,是個很可怕的人!
竟然一眼就看出了我的偽裝,我從頭到尾都是你和爹爹的女兒,怎么可能會傷害你們呢?
不就是對大舅舅非常非常非常好奇,想要知道一直讓娘親記掛在心,念念不忘,經常提起的大舅舅是個什么樣的人嗎,我也不知道為何會重新出生,重新做一個小孩子,還見到了至今活在這個世界上的大舅舅呀!”
這邊廂小德音面上裝著聽不懂,心中沮喪不已,那邊廂,舒鴻煊依然說著話。
“聰慧是好事,但表現太過就不好了,聽說過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吧?記得,適當的聰慧能讓你更加討人喜歡,但沒有人會喜歡一個智多近妖的小孩子,藏拙是一門很高深的藝術,但適當的高調同樣也是一門很高深的學問,這其中你要把握好度。”
小德音內心:娘親,你為何從來不說大舅舅是個智多近妖的人?這對著一個一歲的小孩子說這些,真是太看得起她了。
“你要記得你的身份,你是楚王的嫡長女、陛下的親侄女、太上皇的嫡長孫女,沒有必要委曲求全,這天下能讓你受委屈的人有,但那些都是疼愛你的長輩,不會舍得你受委屈。
女子在這世間存活艱難,你娘親遇到了一個疼愛她的夫君,你日后卻不知道能不能遇到,所以活得肆意點、快活點,也好過憋屈的活一生,但是卻不能仗著身份欺凌他人。”
舒鴻煊摸了摸她的腦袋,語重心長的教導道。
不知不覺間,小德音已經聽入了迷,開始認真聆聽大舅舅給她的教誨。
以至于日后十幾年,舒嫣華對這個親閨女頭疼不已的時候,就喜歡將她扔給哥哥,保管治得服服帖帖的。
當然,從大舅舅那里出來之后,小德音一次比一次厲害,就算行事闖了禍,也讓人指摘不出。
這些都是后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