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元香看著失魂落魄，面色不停變換的他。輕輕冷笑一聲，隨即便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單薄的身影似乎這才有了些曾經的堅毅。這般柔弱的人兒，似乎怎么想不到她曾經為了滕王爺幾乎打遍了京中每一家畫舫，每一家青樓。
“還望圣上明鑒。民婦早已和離，如今便只當自己是寡婦之身。此生惟愿能撫養孩子長大便已知足。既然他人看不上我兒，民婦便絕不會再把孩子推入火坑。”沐元香面色平靜，似乎這樣才能看出以前她的風姿。
如今的她，恐怕再也找不到那般瘋狂的時候了吧。也沒了那個人值得她付出。
皇帝一梗，不著痕跡的看了眼那不爭氣的弟弟。清官難斷家務事，便是他是皇帝，也最討厭這等事的。
但滕王爺好歹是皇家血脈，皇家血脈不容玷污，卻也絕不允許流落在外。
滕王爺幾乎看不出一絲血色。“香兒，你怨我，我不怪你。也許，是我錯了。但你，不能這般折磨自己，折磨咱們的孩子啊！”滕王爺不知道為什么，腦海里轉了許久的一句話，頓時脫口而出。在他心里，沐元香這輩子離了他是不能活的。那樣愛他的人，怎么會狠得下心呢。
沐元香這輩子幾乎都是圍著他轉，在他的印象里，幾乎他說每一句話沐元香都奉若圣旨。如今這般冷靜的與他站在對立面，滕王爺心底刺痛，卻又不可思議。不可思議她變成了如今讓他移不開眼的模樣，不可思議她竟是活脫脫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不可思議她再也沒了那種目光。那種看著他，便會不由自主笑的面容。
可此時，看著沐元香那嘲諷的冷笑，滕王爺捂了捂心口，面色有些惶然。他似乎真的失去了什么東西。失去了什么賴以生存早已刻入骨髓的習慣。
曾經，這等情話，可以哄得她三天睡不好覺。滕王爺自己也說不清，他明明覺得自己不喜歡她的，卻又怎么會把曾經各種細節都記得一清二楚。仿佛刻在腦子里，隨時都在提醒他。
“折磨？離開你便是折磨么？以前我從未后悔過愛上你，嫁給你。如今想來，這十多年，活該我瞎了眼。”沐元香輕笑一聲，語氣平淡似乎勾不起一絲心緒。
沐元香看著旁邊欲言又止老了十多歲的大哥，眼眶又有些忍不住。看著滕王爺那模樣，沐元香止不住的笑，笑著笑著便落了淚。
此刻的沐元香脆弱的讓人心疼。“為了你，我十四歲離家。不顧年邁的父母，疼愛我的兄嫂，舍棄一切的跟了你。為了你，我沒了當年的容貌，病痛纏身，體內全是毒素。為了你，我沒了自己的孩子，還心心念念留在后院替你打理宅子，只盼著有一能多看我一眼。為了你，我納了無數姨娘進府，只為得你一刻笑顏。為了你，我從家中嬌養長大的的小女兒，變成了兇悍至極惹得滿京嗤笑的悍婦。呵呵，折磨？當真是折磨。“沐元香輕輕搖著頭。
“只可憐等我到死也不曾見過一眼而含恨的爹娘，這便是對我的懲罰吧。”沐元香幽幽一笑，仿佛脆弱到極致。這樣的她，滕王爺終身未見。似乎，他從未了解過她一般。
看著滕王爺猛然鎮住又有些震驚的神情，沐元香心底連悲哀都沒了。“我所做的一切，你卻從未回頭看一眼。便是曾經十多年未見的女人，你也能毫不猶豫的相信她，并與我和離。突然覺得，真是悲哀。也怨自己識人不清，你說折磨？對我來說，陪伴在你身邊十多年，才是地獄，是老天對我的懲罰。”沐元香聲音漸冷。
滕王爺聽了這一番話，卻是再也支撐不住。腿腳一軟，仿佛被什么抽離了力氣一般，直接跪坐在地，愣愣的看著那個女子。那個一臉清冷，唯獨看著她不會有半分表情的女子。
腦子里卻不斷的與曾經的她重合，阿滕，認識你真是我的幸運。你說是不是我上輩子做了好事，老天爺才讓我認識你？阿滕，我一定要做你的王妃！你幫我把王妃的位置留著，不準給別人！那時桃花樹下一臉嬌俏的姑娘，叉著腰，鼓起勇氣看著他。訴說著心底的愛意。
滕王爺不知自己該如何表情，從沐元香走后，他腦子里總是想起以前的事情。甚至他還期望過，她那般離不開他，也許哪在外邊過不下去便回來了呢。可如今，他卻不知該如何面對。
“你變了。“他只愣愣的說了一句。在她面前，他再也直不起勇氣用那般惡狠狠地語氣斥責她了。
每次見了她，他都是粗著嗓子惡狠狠地讓她滾。王府里只需要一個理事的女主人，她并不是唯一不可。還常常告誡她，留下她，只是這十多年對她有愧疚罷了。如今想想那時，他卻渾身冰冷，為什么對于她，他從來都是那般冰冷。
沐元香默默的看著他，“沒有人會在原地等你。”而我，已經等了你十多年。幾千個夜夜，每日，都是折磨。都是煉獄。
滕王爺怔坐在原地，狼狽至極。他奉若珍寶的，卻是魚目。他嗤之以鼻不屑一顧的，卻是真正的珍珠。今兒所面對的，比起那日皇帝怒叱他戴了綠帽子被人養女兒還要過之不及。
此時場中不少宮女和誥命婦人偷偷背過身去抹淚。哭得最厲害的，是那些初及笄，對愛情還有美好盼望的女子。她們看著沐元香的背影，有愧疚有同情，有后悔。
沐元香在京中這般差的名聲，這在座的誰沒多嘴兩句。如今真正直面她所面對的這些，便是眾位大臣也暗暗心驚。
一個癡心至誠的女子，便是鐵石心腸之人，只怕也要被融化了。
“這孩子，不是你的。你也不配。”沐元香定定道。她知道，皇帝不做聲，便是給了滕王爺機會。她絕不會允許，昕哥兒回到他身邊。
昕哥兒興許是聽懂了，也不哭鬧，抱著大舅舅的脖頸便聽著娘親說話。娘親垂淚時，怒罵時，冷漠時，他都默默的看著滕王爺。那樣小小的人兒，卻一直在用著自己的努力保護娘親。
小小的他，眼底竟是都有了幾分淡漠。
滕王爺一抬眸。便見得昕哥兒黑白分明的眼眸直直的看著他。沒有波瀾，沒有好奇沒有恨。仿佛，看著一個陌生人。
“噗。”滕王爺心口一疼，口中一股腥味兒彌漫開來。頓時吐了一口血。
心，似乎都被那倆人冷然的眸子，凍住了。仿佛一下子，把他打入了無邊地獄。這一刻，他似乎理解了沐元香這十多年來每一日的惶恐不安，不知所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