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王爺目光呆滯,心里幾乎痛的抽搐。捂著心口,愣愣的看著昕哥兒難得的露出笑容。
卻為的是他新的爹爹。
滕王爺心里幾乎麻木了,手中的食盒也哐當一聲落下。里面的湯湯水水四溢,帶著淡淡的清香。
昕哥兒面帶微笑的垂眸輕輕掃了一眼,瞧見那清炒菱白和紅燒獅子頭時,面容有些怔忪,不過轉瞬即逝。
母親口味很是奇特,是兩個極端。清淡和油膩最喜搭配著吃。很難想象她一個世家出生的女子,竟是也喜歡紅燒獅子頭這種大油之物。便是在京城,估計都找不出幾個。
昕哥兒偷聽嬤嬤說過。娘親曾經跟著一個負心漢多年,背井離鄉幾乎背負了所有罵名跟隨他而去。在外常常食不果腹,吃了很多苦。便是有些吃的,自己也舍不得吃一口,卻是笑看著那負心漢一口口吃下去。
母親夢里都喊著獅子頭,喊著醬肘子。那,哪還記得自己是個世家女兒。哪里想過回頭。甚至還為此苦學廚藝。獅子頭也成了她最擅長的菜色。
明明是嬌養長大的女兒,把自己弄得人人怒罵人人不屑。那一身嬌容的姿態,也成了個笑話。更是因外公外婆死不瞑目而抱憾終身。
母親這一生,自當年桃花漫天的那日,就毀了。
昕哥兒年歲是不大,但他明白旁人看他的眼光。有忌憚有不屑,還有輕視。更多的卻是嫉妒。
他是唯一一個以外姓之身上了皇家族譜受人供奉的。他有干娘和舅舅們的庇護,他是幸福的。
滕王爺驚慌的趴在地上,神色慌張的想要把食盒撿起來。但地上的湯湯水水合著碗筷,一同摔得干干凈凈。無論再如何,似乎也回不到原點。就如他和沐元香。一個追了十多年,另一個卻不屑一顧。再回頭,人家早就走遠了。
“這是你母親最愛吃的,這是香兒最愛吃的。這是她的拿手菜,這是我自己做的。我想讓她也嘗嘗。”滕王爺吶吶道。手中還捏著滿是汁水的食盒,神色恍惚。
這些日子,他幾乎泡在了廚房里。手上割了無數道口子,臉上也被油濺得滿臉通紅。攏在袖袍下的手,滿是水泡。
當年,那個不諳世事什么也不懂的她,也是這么過來的么?
他似乎又想起了曾經每日都讓他厭煩的畫面。
那時他被流放到了邊境。那里民風粗鄙不堪又窮苦。他雖不是待罪之身,但所有人都知道那是皇帝的意思。所有人都想要踩一腳。
日子過的極苦。甚至還住了一段時間別人不用的破窯洞。
那時沐元香什么也不懂,每日看著他那般頹廢卻及其心疼。
滕王爺那時整日以酒澆愁,還愛流離煙花之地。好幾次都是被人打的鼻青臉腫扔回來。他能感覺到,每日沐元香給他擦洗時都在默默垂淚。
那時,她還是未嫁之身。只為了能跟著他,一路從京城出逃到了邊境。她對外稱自己是他娘子,他卻不愿。
那一次他在大庭廣眾下指責她不守婦道跟隨外男離京,似乎她全身都在顫抖。從那之后,所有人都輕賤于她。
他對此不屑一顧。
每日照樣喝酒逛青樓,沐元香一個大小姐卻是接了漿洗的活兒。
主人家的衣裳都有專人漿洗,她只能去接那些丫鬟小廝的衣裳。第一晚回來她就哭了。
他不曾多看一眼。只拿了她唯一的二錢碎銀子,一夜未歸。
后來,她越來越圓滑。說話越來越粗俗,纖細修長的手指,已經不會彈琴了。已經滿是老繭。但看著他的眼神,絲毫不變。
她一如既往的期待著他回心轉意。她還在繼續等。
后來過了幾年,她為他學會了縫補衣裳,學會了做飯,那時他并未在意。她每次都把端菜的手藏在衣袖下,臉色通紅,以及空氣中那淡淡的燙傷藥的味道。
學會做飯后,她能做的事越多了。甚至后邊還買了個小宅子。
每晚都站在門口翹以盼,家里給他燉了吃食。她的手,還是攏在衣袖下。那燙傷藥的味道,也不知到底持續了多久。
她想,這是他們的家。他們兩人的家。那時她每日都是笑著的,便是他打翻那些她舍不得吃的雞湯也不曾生氣。像傻了一般的笑意吟吟看著他。
后來,皇帝賜婚。
還有好多御賜之物和宅子。那次她抱著他哭了一夜。那一日,他圓房了。
沒有花轎沒有聘禮沒有親朋沒有好友。
第二日,她還掙扎著起來做了早飯。一如當初的模樣。
因著圣旨,他補辦了一個親事。盛大卻又冰冷。他不曾再碰她。
從那之后這邊境人的態度也變了。對他友好,對他諂媚,對他阿諛奉承起來。他從未對外承認過沐元香是他的妻。
那時他開始往府里送姬妾,那一日,沐元香唯一一次沒有站在門外等他。
回京后,她中毒了。中毒多年,是親近皇帝的官員給他下的。沐元香替他受了。
她的臉粗糙了,她的手老繭橫生,她的身子臃腫了,她的脾氣,終于被他磨得暴躁了。甚至還因此落了一個孩子。
他再也記不起曾經她的模樣。只記得她歇斯底里咆哮,和每日把他從青樓里打出來的模樣。甚至跟他唱小曲喝小酒的官員,都不能幸免。
他厭倦了。沐元香見證了他這一生最為狼狽也最為不恥的時候,他不愿面對她。
皇帝配他流放,他去。皇帝讓他娶妻,他娶。皇帝讓他回京,他回。
他娶了她,這一生都生活在皇帝的擺布下。他不悅他想要掙脫。他越不愿回王府。
后來,秦芷荷出現了。
他想,終于可以擺脫那個女人了。他也許,也真的遇到了曾經的真愛。
呵,可笑的真愛。
秦芷荷進府,果不其然,她咆哮了。他甚至為此沾沾自喜,他總是能輕而易舉的讓她情緒大動。
然后,事態不可控制了。和離那日,他整個人都是昏昏沉沉的。似乎覺得心口被挖空了。
似乎失去了此生最重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