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來時,天光明亮,已是翌日。
崔翎怔怔地望著床頂的紗幔發呆,有一搭沒一搭地數著藕色軟煙羅罩幕的紋路。
身體流失的力氣,在經過一夜的酣睡休整之后,慢慢地又流了回來。
除了肚子有些空外,她不覺得自己還有哪里不舒服。
但她不想起床。
因為她還沒有消化昨夜那個令人震驚的事實,也不知道推開這扇門該如何面對那事。
說愧疚懊悔?還是有的。
畢竟認錯丈夫這件事,說起來真是天雷狗血,假若遇到苛刻一些的婆家,說不定當場就一紙休書劈頭蓋臉地砸到她頭上。
可她并不是故意的。
對,不論是成婚那夜還是翌日敬茶,甚至臨行送別,她都一直垂著頭盡量不去看袁五郎。
她的確是存了私心。
大家都說,柔然這仗不好打,袁家軍沒有三五年回不來。
三五年呢!假若她將袁五郎的樣貌記在了心里,難免也要跟著替他擔驚受怕。
崔翎并不是在找借口為自己開脫。
她是個記性還不錯的人,并沒有什么所謂的臉盲癥。
相反,前世的經歷讓她對信息十分敏感,只要是見過的人,不管過了多久,她都能夠記得住。
她的記性太好了,這是她故意不去看袁五郎外貌的原因。
因為,一旦記住了這張臉,她就不會忘記。
平素祖母和嫂嫂們聊天時提起袁五郎,她會想起那張臉。
聽說西北往朝廷送去了戰爭的邸報時,她會想起那張臉。
收到西北送來報平安的家書,她會想起那張臉。
她是袁五郎的妻子,必然不斷會有人在她面前提起袁五郎。每次聽到時,她都會想起那張臉。
時間久了,祖母擔心的時候。她難免也要跟著擔心。
家人牽掛的時候,她心里也會跟著一起牽掛。
這大大違背了她肯嫁到袁家來的初愿。
她想過安靜閑適的生活。說她沒心沒肺也好,自私刻薄也罷,她的目的就是這樣不單純。
崔翎一直以來想的都是這樣,她愿意孝順侍奉袁老太君,很樂意跟嫂嫂們友好相處,也完全可以成為侄兒侄女們和藹親切的五嬸嬸。
就算將來袁五郎得勝歸來,要她履行一個妻子應該履行的義務。她也不會反對。
但那時的她,真的并不愿意為一個陌生的丈夫,承擔思念擔憂牽掛的責任
所以,她選擇逃避看到袁五郎的臉。這樣圖片信息和文字信息無法有效結合,每當別人在她面前提起這個人的時候,她腦海里其實只有一個挺拔的背影。
如此,便自然也談不上會牽記掛心。
擔心一個人是很累的事,而她只想混吃等死過米蟲一樣舒坦的生活。如此而已。
至于為什么不知道袁五郎的名字……
崔翎嘴角露出苦澀笑意。
她的婚事辦得十分匆忙,從安寧伯府接到圣意到她出嫁,都不到兩個月的時間。
婚事是由大伯母操辦的,從頭到尾她都沒有參與過。
一來,是因為她懶。
反正她的挺身而出解決了祖父一個很大的難題。她心里知道陪嫁方面,祖父是不會虧待她的。
至于那些瑣碎的事,就由大伯母去操心吧,她才懶得管呢。
二來,人家也沒有讓她參與的意思呀。
作為安寧伯府內的透明人,她實在是太沒有存在感了。
以至于大伯母雷厲風行地替她在極短的時間內置辦好了一切所需,這期間竟然一次都沒有問過她的意思。
大婚的喜服要什么款式啊,綰發的金冠有幾斤幾兩重啊,都是大伯母直接就決定了的。
她貪懶,倒也沒有什么意見。
所以,她其實并沒有看到過合婚的帖子,自然也就不知道袁五郎的名字。
崔翎在安寧伯府時,也沒有什么交好的長輩或者堂姐妹。
她親娘早死了,父親對她總是冷冷淡淡的,繼母自然懶得管她。
所以,鬼使神差地,竟從未有人告訴過她未來的夫君叫什么名字!
下人們偶然提起,直接會叫九姑爺。
祖母和長輩們說起來時,都稱他是袁家的五郎。
堂姐妹們自然更不會說起他的名字了。
后來嫁到了袁家后,嫂嫂們提起袁五郎時,都叫他五弟。
老太君用小五來稱呼他。
便是丹姐兒石修謹提起他來,也都是叫五表哥的。
她倒是從哪里去知道原來她的丈夫大名叫袁浚!
崔翎自我檢討一番后,覺得她自己的理由還是很站得住腳的。
所以心里便開始埋怨了起來。
好吧,就算她剛開始的時候推理錯誤認錯了丈夫,可是袁五郎你為什么要撒手離開?
頭一次可以理解為他很生氣
可是后來有過好多次可以將誤會解釋清楚的機會,他卻又三緘其口,不將事情說個清楚明白,是想要看她的笑話?還是冷眼旁觀看看她究竟蠢得有多離譜?
如果先前是因為綞諞慌耘露肆趁媯親蛞乖諫嬌咧芯橢揮興橇礁鋈恕
她問他叫什么名字,多好的機會,他直接威武霸氣地說他是她丈夫不就得了,非要故作深沉地丟出他的名字來為難她。
就算她不知道他的名字讓他不高興了,但她不知道,他可以糾正啊!
崔翎覺得有點委屈。
若一早就知道完全符合她審美的胡須男才是袁五郎,她一定會秉承來這里的初衷,好好地修補和袁五郎之間的關系,非常努力地和他培養感情。
說不定……
她想起在石窟時那抑制不住的心跳,以及看到他赤.裸上身時腦海中奔涌不息的想法,就覺得十分懊惱。
天知道她發覺自己有紅杏出墻的苗頭時,心里那種忐忑不安害怕自責是多么地強烈!
可現在。石修謹卻告訴她,與她歷經艱險在石窟中待了一夜的人,才是她的丈夫袁五郎。
覺得受欺騙。覺得被愚弄,覺得不甘心。又覺得有點丟臉。
正當崔翎心潮起伏,五味陳雜的時候,門外忽然響起了一陣輕微的敲門聲。
是綞拔逕羯簦閾蚜寺穡課腋隳昧撕貿緣男尤手啵懿荒芙矗俊
這聲音里帶著十分明顯的討好和不安,與綞厝瞻兩勘鹋さ男蝸笱現夭環
但崔翎還在氣頭上。她并不打算理會他。
袁五郎雖然是她的丈夫,但因為不熟,之前也沒有打過照面,所以對他的欺騙。她雖然覺得很不爽有各種復雜的情緒,但其實也還好。
畢竟她自己也有錯在先,埋怨袁五郎的理由,說起來也不那么理直氣壯。
但綞艙庋嫻氖淺隼敕吲恕
崔翎憤憤地想。若不是先前在院中時,綞訟蛄撕煲履校歡ɑ岣魃饕恍┑贗評懟
甚至,她也極有可能假裝恍惚,等著袁五郎先來認她。
但出于對綞男湃巍蠶牒妥約旱惱煞蠐懈霰冉狹己玫目鄭遼僖膊灰萌思揖醯米約翰蝗惹楹艿÷圓怕氏瓤蘇飧隹凇
誰知道……
綞墑茄壅穌齙乜醋拋約喝洗砹巳耍墑欽餛坪⒆泳谷灰淮味濟揮刑嶁壓
如果先前是因為袁五郎在,袁五郎沒有明確表達自己的立場,綞鷸刈約旱氖甯福緩靡饉莢劫藪搖
可后來,這破孩子還和自己一塊兒睡過午覺
他和她有單獨相處的時間,有的是機會告訴她認錯了人。
但他沒有……
崔翎覺得一陣心寒。
綞盼逅甓眩桓齪⒆櫻故遣換岷悸蟻胨嵊惺裁幢鷯杏瞇牡撓靡狻
那孩子之所以這樣做,多半還是因為在他心中,袁五郎的地位和權威,要遠遠高過于她。
讓她難過的,也正在于此。
不管是先前在鎮國將軍府,還是從盛京城到西北這千里迢迢的一路,她自認為對綞閌俏尬⒉恢粒托奶頭瘟恕
論照顧妥帖,就算是四嫂蘇子畫親自來做,也不過就是如此了吧?
她以為和綞涑ο啻Γ嗌僖材苡盟惱嫘摹
可現實是如此地殘酷,綞劭醋潘徊揭徊降刈咴叮髏髦潰床豢銑鏨亍
崔翎知道自己不該這樣去埋怨一個孩子,但她還是覺得心灰意冷。
她覺得自己沒有辦法再面對綞恕
就算讓他進了屋……
他一定會認錯,而且態度良好,而她說起來總是長輩,又怎么好意思真的和一個小孩子計較?
更何況,綞每砂黿柯裘繞鵠吹哪雷約旱摯共渙恕
可她還不想就這樣原諒他……
這樣想著,崔翎索性就將整個頭埋進了被窩之中。
她想,綞羰墻矗吹剿庋氡匾簿兔靼琢慫男囊狻
雖然這樣對待一個小孩子,有些不好,但是很抱歉,她現在正在氣頭上,管不了那么多。
再說,雖然綞揮形逅輳墑撬緹鴕丫裘桑燦Ω瞇枰饋安還蓯撬家約核齙氖賂涸稹閉飧齙覽懟
他不是一直都說自己是男子漢嗎?
不是每個男人都可以堪當為男子漢的,首先,他需要學會擔當。
門“吱呀”一聲開了。
但進來的并不是綞
袁五郎目光復雜地望著蒙在被子中縮成一團的崔翎,終是嘆了口氣,“快點出來吧,父親知道你來了,親自回了沐州城,他想要見見你。”
這章是崔翎內心獨白,也是我對于書評區那么多帖子的統一解釋,就這樣,第二更送上,幸好趕上12點之前,祝大家周末愉快!明天更新的時間不定,可能也會很晚,不必特意等更,如果時間允許,我還是會兩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