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華夫人雖也有些狐疑,可心里卻對皇帝的寵愛深信不疑。
那個九天之下至尊至貴的男子,對誰都是板著一副臉的,唯獨對她總帶著笑意。
他的溫柔低語,他的淺笑盈盈,他不經意去撩她發梢,這些親密憐愛,不可能是假的。
對,入宮數月,他沒有碰她,一定是因為不想做得那樣猴急,等到情深意濃時,一切自可水到渠成。
若是以往,她定會默默地等待,可今日聽了母親這一番言,她卻有想,或許等到回宮,她也可以主動一些。
芙華夫人紅著臉對趙夫人問道,“母親,你將怎樣才能懷上龍嗣之事與我說說?”
她眼眸低垂,再抬起來時,卻是一片自負驕傲,“等將來我生了皇子,皇后算什么?那些欺負過你的人,我一個個地替你報復過去!”
這誓言錚錚,像是一塊玉石,從鐵帛上劃過,不知道為何,竟有些刺耳。
趙夫人本該欣慰女兒的維護,然后此刻,她已經沒有再多的力氣去贊同嘆服。
她的臉色慘白,一個勁地搖頭,“不,芙兒,你休得胡言!在母親這里口無遮攔也就罷了,若是在外頭……”
不論梁皇后是否得皇帝寵愛,她都是一國之母。
芙華夫人就算獨占帝寵,也仍在梁皇后管轄之下,枉議國母,這是口孽,若皇后有心追究,是要被送入宗人府追責的。
自從芙華夫人得寵的名聲傳出來后,梁家和四妃的娘家多少雙眼睛盯著她,就盼望著她能出一點差錯,好將她從皇帝的心尖上打落。
就算在心里無視皇后,可嘴皮上卻不能被人抓到一絲一毫的把柄!
趙夫人深吸一口氣,“芙兒,你來,我告訴你。”
那些先前來不及教導的事。趁著被鎖的機會,一并地要傳授,就連那本來不該她說的,也要告之。否則,就真的要鑄成大錯了。
趙夫人還未說完,就聽門外一陣鐵鎖哐當哐當的聲音,不多會兒,便聽到有腳步聲。
她連忙起身去看,只見門口一隊羽林軍前來,為首的是個太監。
芙華夫人見了,得意地笑了起來,“母親不怕,那是皇上面前的李公公。他是來接我的。”
她整了整裙衫,不動如山地坐在椅子上,慢條斯理喝著茶,還想要再擺一擺寵妃娘娘的譜。
但李公公進屋來后卻不曾向她行禮,臉色也不如從前恭敬。
他尖嗓子指著崔芙。“芙華夫人不敬皇后,私闖出宮,犯了重罪,皇上旨意廢黜她夫人封號,貶為庶人,即時押解去到宗人府。”
羽林軍一哄而上,已不顧男女之別。毫不憐惜地將崔芙綁上押走。
崔芙一時呆住,竟不知道開口,直愣愣被人駕著離開,等到出了院門,這才醒過神來,大喊大叫起來。“我是芙華夫人,你們不得對我無禮!”
她聲嘶力竭地喊了幾聲,不論怎樣扭動都不能掙脫,只好凄厲得喊道,“放開我。我要見皇上,我要見皇上!”
宗人府是個什么樣的地方,崔芙雖然沒有去過,但也有所耳聞。
犯了事的皇室宗親妃嬪會提到那里,由特定的人進行審問,等到罪名確鑿,不是三尺白綾就是一杯毒酒,幾乎就沒有人能活著走出去的。
不,她不要去宗人府!
崔芙終于醒悟過來,對著押著她的羽林軍護衛又抓又咬,她眼巴巴地望著李公公,“李公公,你幫幫我,我要見皇上!”
到這會兒她還不能相信,下這旨意的人是皇上,“一定有奸人構陷,皇上不得已才這樣做的,我要見皇上,皇上會回心轉意的。”
李公公只是使了一個顏色,便有人拿出手帕塞到了崔芙的口中。
趙夫人踉蹌地追上去,企圖要攔下羽林軍,“放開我家芙兒!”
可她一個中年婦人,又假裝病了在榻上躺了好幾天,哪里能有力氣懶得過羽林軍精壯的年輕男子?連人家衣角都沒有沾上,就眼睜睜看著崔芙被帶走。
李公公冷笑著對趙夫人說道,“夫人別追了,皇上心意已決,就算追到了也無濟于事,有這個閑心,倒還不如想想法子如何將令愛從宗人府弄出來。”
他嘖嘖兩聲,“宗人府那地方,真不是人呆的,何況令愛嬌生慣養的細皮嫩肉,莫不要等還未審決,就先脫了幾層皮。”
想辦法弄出來?
趙夫人忽然靈光乍現,立刻從屋子里取出一疊厚厚的銀票,塞給了李公公,“李公公,我也不認識什么人,您見多識廣,認識的人多,不如請您幫我通融通融?”
她一個勁往李公公懷里塞銀票,“先拿著,看夠不夠,不夠我還有,不論多少銀子,只要能將我家芙兒從那地方弄出來,您盡管說,我一定給您籌到。”
李公公不客氣地收下了,臉上變了一副笑容,“啊,既然如此,我就勉為其難走一趟吧。”
他笑著說,“芙華夫人深受皇上寵愛,這回不過只是皇上氣頭上,等過幾天皇上消了氣,一定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狠狠搜刮了一筆,李公公心滿意足地走了。
但出了安寧伯府的門,李公公卻并沒有徑直回到宮中,在街頭拐了個彎兒,徑直進了鎮國公府五房的宅院。
正廳里,五郎和崔謹坐著說話。
崔謹心情沮喪,但還是謝過了五郎,“若不是九妹夫搭救,我這回也不知道該要怎樣才好。”
他嘆了一聲,“聽說諫官已經寫好了折子,就等著彈劾我管教妹子不力,縱容妹子蔑視君上,本來十五妹獨占帝王寵愛,就已經犯了大忌,白家周家沈家都等著看崔家的笑話,若是那折子發了,崔家就一定要倒霉了。”
人人都以為崔謹年紀輕輕襲了爵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只有他知道。自己坐這個位置有多么地難。
少年伯爵不是那樣容易做的,官場上的事那樣艱難也沒有個人指點,家里頭還處處都是給他絆腿子的人。
也幸虧九妹夫還念著點崔家,關鍵時刻拉了他一把。否則,他真的不知道會面臨怎樣的困境。
只是那不長心的妹子究竟會怎樣,崔謹心里還是有幾分擔心的。
不論如何,都是一母同胞的妹子,她最小,自小也算是他看著長大的,雖然她跋扈任性霸道,可身上流著同樣的血,她真的出事了,他也沒有那樣灑脫。
想著。他便問道,“不知道十五妹她……”
五郎笑著說道,“芙華夫人行事確實孟浪,這件事若真論起來,后果十分嚴重。只是我聽說最近太后身子不好。已經改吃素齋,想來皇上也不會忤逆太后娘娘的意,真的見血光。”
他頓了頓,“我估摸著,押芙華夫人去宗人府不過只是嚇嚇她,只要她以后安生一點,想來性命當是無虞的。”
正說著。李公公進了來,給兩位見了禮。
他就直截了當說道,“貴府上趙夫人給了我這疊銀票叫我幫忙給令妹通融,我想著皇上的話,便收了。”
李公公從懷中掏出銀票,“皇上說。芙華夫人到今日這步田地,多是家人縱容的,讓趙夫人受點教訓也好,只是這銀票咱家卻不能收。”
他笑著說道,“這些是趙夫人的東西。就先交還給安寧伯吧!伯爺要怎樣處置,隨您的意。”
崔謹哪里敢要回來,連忙推給李公公,“公公辛苦了一趟,這點銀子就當是辛苦費。”
他勉強笑著,“就是給大伙兒買點酒水也好。”
如此推拒幾番,李公公勉為其難收下了。
他笑著說,“兩位放心吧,皇上押令妹去宗人府,不過就是走個過場,等一段時間,還是要讓她回宮的。”
李公公飄飄然走了。
崔謹心里卻更加不平。
他憤憤說道,“母親也真是太讓人失望了,當初祖母喪事,我連區區三千兩銀子都拿不到,還要問九妹夫借錢才能辦事,可她如今隨手一甩,卻就有五千兩銀子!”
剛才李公公那厚厚一疊,他雖然沒有數,可每張都是大票額的,按照那厚度,說五千兩銀子還算是少說了呢。
既然趙夫人手頭有錢,為何卻在他最困難的時候袖手旁觀。
假若當初要沒有九妹夫出手相助,祖母的喪事還不知道要辦成什么樣呢,難道丟了安寧伯府的妹子,母親她就能好看?
崔謹心中那股火氣終于徹徹底底爆發了,“不行,九妹夫,我要先回去一趟了。”
他重重抱拳,“您和九妹妹的大恩,我來日再報!”
五郎回到臥房,對崔翎說道,“崔家大房真是亂成了一鍋粥,趙夫人好歹也是侯門千金,聽說也曾經有賢名在外,怎么會變成這幅樣子?”
他將趙夫人私藏了巨額銀票,卻在老安寧伯夫人的葬禮上裝窮的事說了一遍。
想了半天,還是覺得匪夷所思,“怎會有這樣的人!”
崔翎卻道,“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就算安寧伯府沒落了,但只要有心也能刮出幾層油水。大伯母當了那么多年的家,若說她兩袖清風,一兩銀子都沒有貪墨,我是不信的。”
再加上趙夫人的嫁妝本來就豐厚,說她手里沒有銀子,怎么可能?
她只是不想把貪到的銀子再送回去公中用罷了。
崔翎笑了笑,又問,“皇上既然對崔芙不是真心,可當真還會將她再迎回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