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君見梁氏來了,委實又驚又喜。
她連忙將身子后面的靠墊讓出來,“荷香,給二奶奶墊上!”
梁氏也不客氣,自己接了過來,然后叫了荷香出去。
她笑著對老太君說道,“孫媳婦這一病多時,倒叫祖母多操了許多心。”
先前她病時,闔府上下都沒有少在她身上費心。
除了向來和府里走動較多的王老太醫,宜寧郡主還去請了現在當著院判的龐太醫。
廉氏和蘇子畫也沒有少替她尋那些偏方,雖然多半沒有用上,但這份心意她領了。
在她重病期間,有些事情卻分外清晰地浮現出來。
譬如,婆家是如此以誠相待,心心念念只盼望著她早日好起來。
而她的娘家,明知她的狀況如此之差,卻三番兩次地派了人來步步緊逼。
人心都是肉長的,誰對她好,她難道沒有感知?
只是先前被失望的情緒籠罩,覺得天都要塌了,滿心絕望,便不曾細想過袁家人對她的好來。
昨日經崔翎一番暖心攻勢,梁氏猛然回轉過來,她若是死了,雖然能絕了梁家的意,可卻未免要傷袁家人的心。
她這些年白白享受了老太君那么多的疼愛寬容,半分都還不曾回報過呢。
若就這樣死了,還要叫老太君多受一層白發人送黑發人的苦處,豈不是狼心狗肺?
再說妯娌們,除了大嫂之外,其他三位都在孕中,廉氏和蘇子畫即將臨盆,這本來是多好的一樁喜事,難道她非要在她們的喜事上橫添上幾分不快?
所以,想明白了的梁氏痛定思痛,決心要趕快好起來。
除了為了心心念念的辣菜館,也是為了疼愛自己的家人!
不過。決心雖然是有了,而且還很堅定,但這身體虛虧了那么久,一下要調養過來也不容易。
所以,她只是精神比先前好了,手腳卻還是虛軟的,仍需要好好養一段時日才行。
但梁氏哪里是個閑得住的人?
這段時間,她雖然不出門,但崔翎是每日里都會借著送粥羹的機會過來與她說話。
五弟妹這人十分實誠,將辣菜館的進展一五一十地都和盤托出。絕沒有半分藏私。
梁氏便也時常與她出謀劃策。商量該如何走下一步。
五道山慈恩寺門口施粥奉送小菜的主意。便是她出的。
為了要不動聲色地達成老太君“折騰”的目的,梁氏還想出了許多別出心裁的法子。
譬如,袁大郎在衙門里當差時,午膳其實是有工作餐的。而且根據官職品階加菜,大郎如今是國公銜,每頓足有十來個菜。
只是他總在用膳時,偷偷從布包里拿出一個辣醬罐頭來,就著飯吃。
倒反而將自己的份菜送給同僚下屬吃。
同僚下屬自然十分感興趣,紛紛請教鎮國公大人吃的是什么,大郎便作大方狀叫這些人稍微嘗個一兩口,再緊張地道,“諸位手下留情。給我留一點!”
袁大郎帶的,自然是崔翎親自指點劉師傅親自做的各類香辣開胃涼菜咯。
每日都換不同的口味,每日都能吸引整個官衙同僚的目光和味覺。
等到大郎再透露出一點,哎呀,過幾日東街有個辣菜館要開張的意思。眾人早已經按捺不住。
梁氏為辣菜館的籌備付出了許多心血和腦力,這會兒聽說眾位奶奶們都齊聚在老太君的泰安院內,在商量辣菜館的事兒呢,她聽了心里癢癢的,便也想要來。
要說鎮國府不是分家了嗎?按道理說,二房也該有一份財產,梁氏是二房僅剩下的唯一人了,二房的產業如今都握在她手里,說她富可敵國或許還差一點,但腰纏萬貫卻十分當得起呢。
她這樣一個大富婆,先前對辣菜館感興趣,是因為要賺錢。
那現在,她為什么還要對辣菜館的事這樣上心?
難不成袁家的眾人見二房人單勢薄,正主兒都過世了,也沒有留下一子半女的,便欺負梁氏,沒有將二房應得的那一份產業給她?
所以梁氏才不得已對辣菜館這樣在意?
當然不是!
實際上,鎮國大將軍做事一向都十分公平。
他既然要分家,就一定會叫所有的兒女都曉得這件事,絕不會單單只跳過二房,也不可能在梁氏完全不知道的情況下,就把家給分了。
不過只是老太君體恤梁氏病弱,不忍叫她前來,怕她身體虛弱,更壞了身子罷了。
所以分家那日一大早,老太君便叫喬嬤嬤將分給二房的那一份清單給了梁氏過目。
房產,鋪面,莊田,器皿,家居,銀錢,珠寶,古董,二房只有比其他房厚的,沒有一項比人家少的,內容之多,數量之豐,令人瞠目結舌。
梁氏當然曉得,有了這么一注財,她娘家的所有問題,都能迎刃而解了。
但她一向都是個十分有原則的人,自己的嫁妝和例銀,她可以省下來接濟娘家,袁家的錢,她卻是一分都不肯動用的。
否則,她當初又何必非要將自己值錢的首飾都當掉,也不肯將朝廷發給袁二郎的撫恤金給了梁家救急?
她是外嫁女兒,萬沒有拿著夫家的銀兩偷偷送去供養娘家的道理。
至于袁二郎的撫恤金,那可不是單單留給她的,將來她還會有嗣子的呢。
梁氏不想要用袁家的錢去貼梁家,這是其中一個理由。
想要為將來的嗣子攢一份家私,也有這個想法。
但最重要的是,梁氏發現,在崔翎的諄諄善誘下,她自己也對辣菜館的管理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人員如何調度,什么樣的崗位安插什么樣的人,該如何調節這些人的積極性。
她特地叫荷香裝訂了一個小冊子,一想到什么好主意,就立刻記一筆,才不多時日呢。就已經將一個本子密密麻麻地記錄滿了。
可見,她對辣菜館是真的感興趣的。
不為其他,只為了她自己,給辣菜館命名這樣重要的事,她也是必要來的!
有間辣菜館,這名字粗聽十分簡單直接,但細細一品,卻十分有意境的。
既能激起食客的好奇心,也能夠叫文人騷客服帖,是個超凡脫俗的好名字啊。
梁氏這樣想著。便又將話題推回了遠處。“祖母。孫媳婦意味,五弟妹想的這名十分新奇巧妙,譬如我,置身處地一想。假若我是食客,看到這樣一名,倒是十分有興趣進去一試高下呢!”
她蠟黃色的臉上露出幾分神往,“說到這個,我竟是有好些時日不曾吃到帶辣椒的菜色了,頗為想念呢。”
老太君循著梁氏的思路這么一想,倒也拍案稱好,“倒有點意思。”
原本這辣菜館就是崔翎和梁氏主要負責搞的,其余幾房也就是參個股樂呵樂呵。既然梁氏和崔翎都覺得好,老太君也贊成,那其他人自然也就順著她們的意了。
于是這一番口舌之下,有間辣菜館這名號,便正式確定了。
有了袁家這樣龐大雄厚的資金支持。又有各位身份尊貴的大咖保駕護航,這一日,五月初三,有間辣菜館,便在東街最繁華熱鬧的所在,盛大地開張了。
聽說,有間辣菜館開張那日,就大排長龍,從一層的散座到二樓的雅座,再到三樓的包廂全部都被一掃而空,掌柜的是賺得盆滿缽滿,但崔翎是無緣得見了。
雖然整個盛京城的人,包括帝后都曉得,有間辣菜館是袁家的產業,但這種事,大家心知肚明就好,誰會拿出來說?
朝中官員擁有田莊地產是沒話說的,但若是打開門經商做生意,那就掉價了,絕不是什么值得炫耀夸談之事。
所以,明面上,有間辣菜館的掌柜的姓顧,原是故去的袁二郎身邊的長隨。
這不,袁二郎過世之后,老太君特別憐惜他身邊的人,就還了長隨賣身契,放他自由生活,如今還在袁家支持下開了個辣菜館。
如此,便和崔翎半分干系也搭不上邊,她一個世家后宅的奶奶,如何能去得到那熱鬧場面,親眼目睹著有間辣菜館的開張?
當然,更為重要的原因是,她根本也抽不開身啊。
拈花園里,傳出溫柔端莊的蘇子畫殺豬一般的嚎叫聲,“我不要生了,好痛,好痛!”
身高快要接近兩米,無比魁梧高大粗壯的袁四郎緊張焦慮地在門口踱來踱去,每次聽到屋子里傳來嘶吼,都立刻撲倒門上,“子畫,你忍忍!千萬忍忍!”
彪形大漢眼睛紅紅的,幾乎都要哭出聲來,“我知道你痛,再忍忍,等孩兒出來,你有力氣了,我就讓你掐我,你生孩子有多用力,就多用力掐我!”
肚子已經十分巨大的崔翎和瑀哥兒直接坐在門前的青石板上,兩個人都對這毫無邏輯又特別矯情瑪麗蘇的對話十分無奈。
他兩個對視一眼,互相默契地翻了個白眼,然后各自捧著新做的點心,津津有味地吃著。
“嗯,這個新味不錯,比豆沙餡的好,你嘗嘗。”
“我這個也不錯,來,給你一口!”
兩人一邊吃著,一邊欣賞著屋內屋外上演的苦情大戲,倒也別有一番風味。
崔翎在吃完第三個水晶蝦餃之后,終于忍不住問道,“你娘這都是生第三胎了,怎么還這樣嬌氣?不是說生孩子生到后面,就跟母雞下蛋似的,一下一個準嗎?”
她頑皮地學著母雞的叫聲,“咯咯噠,咯咯噠,一下一個準,根本不疼!”
屋子里傳來蘇子畫悲愴而憤怒的吼叫,“五弟妹,你才母雞下蛋呢!”
話音剛落,“呱呱”傳來一陣響徹云霄的嬰兒聲響,中氣十足,又是個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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