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冷的夜色里,袁悅兒一聲輕嘆,幽幽說道,“放不下,又能怎樣?”
她眼睫微微垂落,露出晦暗的陰影,“那人是貞兒的未婚夫,我還能跟自己的好友搶男人不成?這種事,我做不出來,也不能做。”
幸虧……幸虧那人只生了一張軒帝的面龐,里面的芯子卻是不一樣的人。
似是察覺到氣氛的低落,悅兒抬起頭,勉強沖著崔翎笑一笑,“五嬸嬸不必為我擔心,其實也沒有什么號難過的。”
她神情倒是認真起來,一字一句地細數道,“本來成婚時最先考慮的就是門第出身,然后是對方的品性才情,連面都不曾見過幾次的人,哪有那么容易就互相看對了眼?”
崔翎微微愣了一下,心想這話倒也有些道理。
盛朝的名門貴族之間聯姻,看重的是彼此的利益交換,像崔翎這樣被逼著趕鴨子上架嫁人的自然少,可真正彼此兩情相悅后再提親的更稀罕。
絕大多數夫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盲婚啞嫁的多,哪里有那么多情深意重,大部分都只是維持著家族的利益和體面罷了。
就好像她先前嫁給五郎時,心中不也秉持著將嫁人當做一份工作嗎?
說不定,說不定悅兒也能如她這般幸運,遇見一個雖然未必知她懂她但是疼她愛她的男人,就這樣平淡且幸福地度過一生。
悅兒吃過太多的苦,或許老天垂憐,能叫她這一輩子過得輕松快樂一點。
崔翎便點頭說道。“既如此,那就按著你的心意去做吧,你只要記得,我和你五叔都是站在你這一邊的。不論發生什么事,都支持你。”
悅兒寡淡的臉上終于露出笑容,“嗯,我知道。”
她吐了吐舌頭。綻放出一個活潑的表情,“以后我一定會來麻煩你們,賴著你們的!”
因為夜色深了,五郎和崔翎堅持送了悅兒回屋,這才慢慢地踱步回去。
他見崔翎眉間化不開的愁容,低聲問道,“在想什么?”
崔翎覺得有點冷,縮在五郎懷中慢慢地走,“聽起來廉長卿是個很不錯的青年。可我想。這門親事卻未必適合悅兒呢。”
她擔憂地說道。“那個景容,可是廉貞兒的未婚夫,利國公府還沒有分家。長房的兒媳婦和二房的女婿,總有機會碰面的。到時候我怕……”
悅兒對景容那張臉的執著,五郎不知道,但她卻是知道的。
若是從此與之隔絕還好,可若是時不時能夠見到,對悅兒來說該是何等的折磨。
試想哪一日在利國公府的家宴遇到,那個和她深愛的男人生了一樣容顏的人,挽著的卻是別的女子,他們恩愛祥和,低吟淺笑,而她卻只能以嫂子的身份默默看著。
這樣的痛,不亞于剮心蝕骨。
五郎想了想說道,“暫時雙方都還只是有一個意向,也未必就能成了的。”
就算真的彼此之間都覺得滿意,也沒有什么。
想要撮合一門親事不難,想要攪黃還不容易嗎?一個八字不合就可以嚇退眾人了。
崔翎這才放了心。
不過,憂愁煩惱的事遠遠不只這一件,想到好幾日都不曾去安寧伯府看望自己的父親崔成楷了,她就有些煩躁。
崔家那么好幾代都沒有分家,信奉合家團圓的理念,這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改變的事。
就算她直截了當對著祖父提出要分家的要求,難道還能夠真的實現?
莫說祖父原本就不肯的,便是肯,那些堂族遠親們也還不愿意呢,要說服這些人何其得難,光是想想就覺得頭疼。
不過,難得的除夕夜,她不想拿這些煩心事煞風景,便什么也沒有說,伴著夜色里輕盈的腳步聲,和五郎回了自己的宅子。
到了初二,照例便要回娘家。
崔翎將先前準備要給弟弟妹妹們的禮物叫人裝了車,并隨著年禮一起,跟著五郎浩浩蕩蕩地回了一趟安寧伯府。
因為老夫人新喪,安寧伯府便不似其他人家那樣張燈結彩地過新年。
門前白幡還未撤下,院子里顯得零落冷清。
崔翎便覺得有些奇怪,盛京城有個風俗,大年初二是嫁出去的女兒回娘家的日子,崔家的堂姐妹們大多嫁在本地,又不是路途太遠趕不回,怎么會門口一輛馬車都沒有停?
倒好像只有她一人回來了似的。
她想了想,便對著木槿使了個眼色。
木槿對安寧伯府的仆婦們早就已經熟門熟路,她很清楚要怎樣才能撬開她們的嘴。
果然,一兩銀子下去,來迎接的嬤嬤就說道,“自從老夫人過世之后,老伯爺也病了,他老人家閉門不出,已經有大半月沒有上朝了。”
崔翎皺了皺眉,“祖父病了?怎得一點消息都沒有傳出來?若是嬤嬤不說,我倒還不知道。”
她問道,“祖父是什么病,病得重嗎?”
嬤嬤搖了搖頭,“老伯爺只說是病了,整日里關在屋中不肯出門,朝中也告了假。至于是什么病,倒也不曾說起,也沒有見府里有太醫來瞧過。我估摸著,恐怕是心病。”
她嘆了一口氣,“年紀大了是這樣的,相伴了一輩子的老伴走了,就跟丟了魂,日子就過得特別難熬。恐是老伯爺心里過不去那個坎,這才倒下了的吧。”
木槿掌握好節奏,又遞了一兩銀子過去。
這婆子專在二門上當差,各房各院的事情都知道一些,又慣會看人眼色。
她連續收了木槿二兩銀子,臉上堆滿了笑容,便絞盡腦汁要討了九姑奶奶的好。
人家雖然什么都沒有問,可這銀子遞過來的意思,就是讓她知無不談,談無不知,將這些日子來安寧伯府里的大事小事新鮮事,都說出來聽聽。
這嬤嬤心里門兒清,所以也不等崔翎引導她,就懂得自個兒將話題接上去。
她吞了口口水,頓了頓便立刻又道,“這一陣子府里的氣運不大好,除了老伯爺外,世子夫人也病了,二夫人老嚷嚷著頭疼,三夫人四夫人也說不好,好像一下子家里的主子們身子都不舒坦了。”
她四下張望了一番,見左右無人,便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對崔翎說道,“九姑奶奶不知道,咱們家大奶奶,前些日子操勞過度,累得差點滑了胎。”
崔翎連忙轉頭過去,“差點滑了胎?”
她雖然對安寧伯府充滿了厭惡,但不得不說,大堂哥夫婦總算還不至于那樣惹人討厭,這回安寧伯夫人的喪事能夠辦得體面,全賴他二人奔走辛勞。
聽到大堂嫂因為勞累而差點滑了胎,作為一個新手媽媽,剛經歷過懷孕期的人,她還是動了惻隱之心的。
所以,便立刻動容關切了起來。
那嬤嬤心中竊喜,總算是找到了九姑奶奶關心的點了。
她立刻點頭,“是啊,當時就流血了,大冬天的厚冬裙都染了紅,好不容易才止住血,安了胎,如今在屋子里躺著呢。”
崔翎這才有些了然,長房當家的世子夫人趙氏不管是真病還是裝病,總之人家稱病不管事了,這家務便自然就落到了大堂嫂身上。
可大堂嫂差一點滑胎,如今腹中的孩子最重要,哪里還會去耗費精力去管那些雜事。
更何況,安寧伯府又不似其他富足的府邸一樣,有著家財萬貫,管家還能撈點油水什么的,管崔家莫說從中撈錢,那是不可能的,說不定還要倒貼錢呢。
大堂嫂往外推還來不及,正好趁著安胎的借口將這燙手的山芋推出。
哪里還肯繼續管著家務?
互相推諉之下,整個崔家就如同脫韁的野馬,就完全不在狀況中了。
那婆子見崔翎若有所思,便接著說道,“大公子心疼大奶奶,家里的事索性都不管了,這幾天就陪著大奶奶,帶著幾個孩子玩兒,不論是哪房的事,都一概不管。”
她攤了攤手,“所以,就是這樣,家里到處亂糟糟的,一應的禮儀規矩全都不講究了,許是各房的夫人奶奶知會過,所以幾位姑奶奶都沒有來。”
崔翎輕輕哦了一聲。
木槿又遞了一兩銀子過去,“九姑奶奶好些日子沒有來,不知道五老爺和五夫人怎樣了?”
這句話的目的,不是想要知道五老爺的身體情況,反正他們現在就要過去看望,親眼所見總要比問個婆子強。
她們是想要知道,這些日子安寧伯府的人是怎樣對待五老爺和五夫人的,這才是重點。
有了銀子的加持,這點淺顯的弦外之音,那婆子豈能聽不明白?
她立刻憤憤地說道,“五老爺身子才剛好些,長房的十五小姐和二房的五爺就去氣他,那日也不知因為何事,在五老爺院子里吵了好久,后來還是四老爺看不過去,出面說了幾句,才算完了。”
崔翎眉頭深皺,目光里隱約帶著寒意,“你接著說。”
那婆子忙道,“后來,府里不是沒人管事了嗎?各房就自個兒出錢到大廚房去買食,誰想吃什么,只要能出錢,廚房就給做。”
她嘆了一聲,“五房許是手頭比較緊,不如人家財大氣粗,總是落在后頭,有好兩次都只能吃些剩下來的……”r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