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上我了?”
“也不是,”李白茅耿直地說,“大概是看你不順眼了。”
湛長風還沒問呢,李白茅倒豆子一樣噼里啪啦道,“你是不知道,他可是咱秦師的忠實崇拜者,你剛來就懟上了秦師,還在秦師面前現了眼,他可不就記住你了嘛。”
湛長風斟酌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現眼是貶義詞。”
“啊,是嗎?”李白茅想了一會兒,大概沒想通,胡亂道,“意思就是你在秦師面前做足了存在感,他吃醋啦。”
被李白茅丟下的對手追了上來,沖著他的屁股就是一腳,“笨蛋,你怎么還沒被人套麻袋,一句話罵了兩個人就算了,還敢重譯一遍。”
韓之高按著他的腦袋向湛長風道了歉,這才道,“于之淮在秦師這件事上心眼有點小,但他不是壞人,你不用理會他。”
李白茅小雞啄米似地點頭,“就是就是,反正他第一記恨的是余笙。”
旁邊正跟人下棋的余笙手一頓,她大概要去打聽打聽麻袋的價格了。
果不其然,那蠢小子渲染道,“于之淮一直想拜秦師為師,但是秦師收了余笙,他那叫一個求而不得,不好去求秦師,便隔三差五拿著種種名目刁難咱姐姐。”
“哦,”湛長風的關注點好像偏了,“秦師很厲害嗎?”
這回別說李白茅了,韓之高.王熙都驚異地盯著她,仿佛她是從哪個疙瘩里蹦出來的。
李白茅推推余笙,“別下了,這兒還有人不知道你老師是什么人的呢!”
余笙微笑,“閉嘴。”
李白茅沒管,“長老會議前采風官,當代鴻儒,藏云澗通史就是他主編的。”
這回湛長風也有點驚訝了,不過沒糾結于這個問題,轉而問道,“下午只教授書法棋術?”
“一般關于修煉的課程都放在上午,下午則主要是人文方面的練習,至于晚上,那得看先生的安排了。”
余笙落了最后一子,拿出一張紙,“這是七天內的基礎課程安排,你可以記一記,但保不齊哪個先生會突然興起弄出什么意外。”
湛長風謝過。
余笙抽手回來時瞥見棋盤上的形勢,眸光微動,笑道,“我們來一局?”
湛長風將紙放一邊,用鎮尺壓住,“樂意之極。”
王熙趕緊起身讓開了位置,他知道自己贏得“意外”,實力遠不如湛長風,所以非常樂于看見余笙來試探這人的真實水平。
余笙才從座位上起來,于之淮過來了,“你下完了?這局我與你下。”
李白茅脫口而出,“你屬狗呢,專門蹲人。”
“粗鄙愚蠢之人。”于之淮不屑和他說話,只抬著下巴瞧余笙。
余笙柳眉微蹙,“我棋力不足,你另找他人。”
“你不敢了?”
“你頂了天與余笙五五之分,哪有不敢之理...”李白茅還沒說完,韓之高就將他的嘴捂住了。
韓之高有時候真想將李白茅的嘴給縫住了,就會好心辦壞事。
以余笙的性格是不會和人積怨的,偏偏有個李白茅在火上澆油,為了護著他,余笙一次次和于之淮交手,矛盾已經從學業上擴展到生活中了。
于之淮追隨者一群,隔三差五來搗個亂,李白茅能沒心沒肺地還回去,他能不放心上,但是余笙怎么面對半夜被砸碎的窗戶,突然出現在家里的蛇鼠。
三人在社學里是一直在一起的,有什么都一起面對了,好似沒什么困難,要不是韓之高有次歸家晚,遇到獨自在外晃蕩的余笙,還不知道她出了社學遭遇了什么呢。
余笙不愿將事情放大,韓之高除了義憤也無能為力,唯看余笙的決定。
余笙選擇了避讓,化小平息。韓之高便幫忙捂住李白茅的嘴,他敢肯定,李白茅的下一句就是余笙和湛長風約好了,不用想,于之淮肯定會找湛長風挑戰。
湛長風輸贏都不好,輸了,高下立判,名聲旁落。于之淮會踩著她,再跟余笙邀戰。
贏了,那就是下一個出門被堵截,回家被砸窗的人。
因此余笙開口第一句就將湛長風摘了出去,半點沒提和她下棋的事。
他們鬧他們的,湛長風沒吭聲,嘴角噙著一絲沒有意義的笑,將剛收了十來顆的棋子一個個按原樣擺回棋盤。
這時于之淮說,“不是不敢,怎么,是看不起我?”
于之淮這種緊追不舍的態度著實讓人疲倦,余笙想起自己曾委婉地向秦師說過這個問題。
秦師回,“年輕人意氣之爭是常有的事,爭,亦是進步。”
他擺明了不會管。只是恐怕這“爭”不是“爭”,至少于她而言,稱得上無意義的糾纏。
于之淮這是逼著她承認自己不如他。
但這可能嗎?
余笙正要答應約戰,斜來一道聲音,“那位姓于的朋友,聽說你是棋盤上的高手,敢不敢跟我來一局。”
于之淮不虞,誰這么沒眼力見來攪局,他目光一利,逼退有意無意擋著湛長風的韓之高,俯視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新生,“無名小卒,有何資格。”
湛長風慣不會仰視人,她坐那兒,看也不看于之淮,把玩著手中黑白子道,“那是不敢了。”
反問都不用,篤定結尾。
于之淮冷笑,目光劃過余笙,“也好,我便當個善人,幫人回到現實,田里出來的泥罐鍍了金也上不了高堂。”
聞言,余笙抿著唇,清眸略深,竟顯出了幾分凌厲的氣勢,一字一頓道,“金絲雀離了主人還在回顧牢籠。”
氣氛霎時劍拔弩張,盡管大多人都不明所以。
湛長風笑說,“我觀你們戰意甚濃,不如在我這殘局上一決勝負。”
王熙下意識看那棋局,盤上被拿掉了幾子,適才分明已經分出勝負的棋局,因缺了兩子竟又變得勢均力敵。這...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她往旁邊讓出一位,“余笙。”
姐妹,你攪得一手好局啊。韓之高內心苦兮兮,這回是不戰不休了。
余笙低眸看她,她不正經地盤坐著,一腿屈起,上面隨意地擱著一只手,那一只手像是被施了法,黑白兩子在骨節分明的五指間輪轉跳旋,卻始終沒有掉落。
偏了下頭,“過來。”
清清涼涼的,不容拒絕。
余笙跪坐下去,兩人衣擺交疊,她感受到了一絲近乎無的冷幽之味,好像清澗泉水。
“你不必摻進來,這本也與你無關。”余笙低聲說。
湛長風換成了盤坐,理好袍子,余笙抬眼,見那近在咫尺的眼眸里,存了半分認真半分玩笑。
“噓,你聽。”湛長風壓低了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某種神秘,“弦太緊,會崩。”
對面于之淮也已經坐下了,寒著臉色一言不發地觀察殘局。
湛長風,“此局三人比,你二人執棋比輸贏,我與你二人比結果,你們若能將此局打破,算我輸。”
“大言不慚。”于之淮哼了聲,與余笙猜先,他執黑棋,她執白子。
余笙不想其他,專注于棋盤上的局勢。
下殘局,首先要揣摩明白布局之人的路數和意圖,之后再決定是跳出按自己的風格,還是延續之前的思路。
然當她將心神沉入棋盤,卻發現白子暢通無阻,可阡陌縱橫,一落子細思,又四面懸崖峭壁,根本無路可走。
那廂于之淮亦是捏著黑子,骨節發白,遲遲未落。
這兩人各自凝神思考,一時視周遭如無物。完全不管越來越多的觀棋者。
授棋術的老先生偶然一瞥,挪不動步了,看了半響,急沖沖地尋老友擺譜子對弈。
社學授課時間是卯時至申時,從日出到日總共五個時辰,棋術課之后,下午的學習算是結束了。
湛長風沒管還在思考的兩個人,自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