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
方大人處理諸事,停歇下來,看著窗外的月光,徐徐吐出口氣。
夜深人靜,但心不靜。
蘇庭的話,總在他耳邊回蕩,便是適才處理公務時,都不能平靜下來。
“人在牢獄中,怎么就能殺人?”
方慶看向外邊,滿是茫然。
在他眼中,修道人固然不凡,能定風水,能測吉兇,能改運勢,理應尊敬,但從來都不是如此令人心驚膽顫的人物。
可蘇庭的話,卻讓他心中十分不安。
真有這樣的事么?
方慶這般想著。
忽然間,門外傳來敲門聲,隨著一道急切的聲音。
“大人,卑職有要事稟報。”
“進來。”
方慶心中一凜。
只見書房被人推開,師爺匆匆近前,遞過一張薄紙,記述了今夜之事。
方慶接過薄紙,掃過一眼,怔在當場,半晌無言。
“大人?”師爺接連呼喚,道:“大人?”
“沒事。”方慶神色復雜,眼神恍惚,放下了手中的薄紙,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對于蘇庭,心中尊敬之余,添了一絲畏懼。
紙上所述,果如他心中所想。
巡夜的捕快,殺掉了王家的公子。
趙沃當場被捉拿下來,立即有人審問,但捕快趙沃神智迷亂,語無倫次,只說是妖怪作祟,根本不足以為實。
現場勘查,灰塵漫天,卻尋不到第三人的痕跡!
這一道消息,當夜便傳了出來。
“這……”
方慶看著那張薄紙,神色復雜,沉默許久。
師爺見他良久未有言語,不禁又喚了一聲。
方慶揮了揮手,道:“你先下去,我要靜靜。”
師爺聞言,不敢叨擾,當即退下。
待師爺離去,方慶才徐徐吐出口氣,仿佛吐出心中萬分復雜的味道。
在這一刻,他又不禁想起了當日在牢獄里,蘇庭口中說出來的那一句話。
“話說回來,我今夜被囚禁在此,若是外頭發生命案,總不會查到我的頭上罷?”
少年稚嫩的面容,淡然談笑的語氣,那平靜悠然的聲音,此時此刻,再度顯現在眼前。
然而這一次,卻讓方慶有了更為直接,更為駭然的感覺。
蘇庭身在牢獄。
便使趙沃,劈殺了王家公子?
這是迷惑之術?
還是鬼神殺人?
現場灰塵漫天,已遮去了一切痕跡。
又或者說,在漫天灰塵之下,第三人仍無半點殘留痕跡,更是證明了,現場獨有趙沃與王家公子。
若真是蘇庭所為,此舉堪稱殺人于無形!
這就是能夠動用法術神通的修道人?
這就是修道人那無比玄妙的法術?
不知過了多久,才見這位大人嘆息了聲,低語道:“神仙手段,玄妙莫測,真如天譴一般。”
……
袁珪府上。
這位號稱鐵面捕頭的武夫,看著手下傳來的消息,臉色陰沉到了極點。
怎么這個趙沃,無端端便殺了王家公子?
其中究竟是有什么緣故?
他總覺得,其中必有隱情。
想到“隱情”這一方面,他不禁想到了昨日被王家公子坑害,被趙沃親自擒拿的那個少年。
殺人的趙沃,被殺的王公子,都在昨日,與蘇庭有著聯系。
如果沒有方大人的反常,他斷然不會想到蘇庭身上。
但聽過方大人的話之后,他便對蘇庭這玩弄鬼神邪術的少年,心有不喜,此時此刻,腦海中自然而然便浮現出了那個笑意古怪的少年。
“修道中人?”
袁珪低沉道:“這就是他的妖法邪術?”
在這瞬間,他幾乎想要去提審蘇庭,逼問一切。
但他也知曉,蘇庭被關在牢獄之中,此事無論如何審查,都查不到蘇庭的頭上。
當今大周,數百年傳承,法紀完善,凡事定罪,必要證據。若無證據,無異于草菅人命,即便他是官府的捕頭,也不能任意妄為。
此前蘇庭入獄一事,便有這般考慮,袁珪隱約覺得另有隱情,但覺得難以查到王家公子陷害于他惡證據,加上事情不大,也就不去細細查證。
可王公子被殺,涉及命案,而且盜竊小事,在他眼中,則又不同。
“以邪術殺人,好生歹毒!”
袁珪心中憤恨,卻又不知如何動手。
此舉極可能是那名為蘇庭的少年所為,但卻未有留下證據,而根據律法,沒有“法術”這條,也根本不能以“邪術”定罪,無法治得蘇庭之罪。
這讓袁珪心中惱怒到了極點。
他是習武之人,早年曾跟隨過一位朝廷文官。
這位文官也是儒門出身,不信鬼神,斥責迷信,而袁珪受他影響,也對修道之輩,心有不喜,而在這期間,跟隨這位大人辦案,也殺過一些為惡的修道之人。
所謂神仙中人,也不過擺弄些戲法一般的本事,怎敵他一身武藝?
然而,偏偏當今皇帝,篤信鬼神之說,器重修道之士,致使朝野上下,多有效仿,而道門中人,佛教之輩,多受優待。
不僅是方慶,就連袁珪的授業恩師,一位內勁大成的高手,也都同樣信奉神佛,祈福求壽,對于風水術士,對于江湖道人,向來禮遇。
到了最后,他這恩師,甚至荒廢武藝,棄了家業,尋仙訪道。
正是因此,袁珪這才對修道人,充滿了不善。
“裝神弄鬼,撞在我手上,遲早一刀劈了你!”
袁珪吐出口氣,將手中的紙張拍在桌案上。
紙上記載,周邊全無半點痕跡,只有趙沃劈殺王家公子而已。
但袁珪大約明白,對方若真是運用了邪術,那么抹去痕跡,絕非難事。
現場周邊,滿是灰塵,便是遮掩痕跡的手段。
甚至在動手之時,以鬼神之術,也根本沒有痕跡留下。
袁珪微微咬牙,暗道:“大周法紀,未能監管此類妖人,實則也不完善。”
……
神廟。
松老手執掃帚,正在清掃灰塵。
青平便站在身后,講完了昨夜聽聞。
一時之間,沉寂無聲。
“捕快趙沃,殺了王家公子。”過了片刻,青平繼續道:“此事多半與蘇庭脫不去干系,但他初入此門,尚未能施法,并且,人在牢獄之中,又怎么能辦到這事?”
“初成真氣,可延年益壽,但不可觸體,便不可施展法術,只是,天地之間,萬千法門,玄妙無盡,總有例外。”松老看了青平一眼,沉聲道:“咱們廟中,就傳下了這一類法門,能讓入門之人,得以勉強施法。”
“松老將此法教授于他了?”青平訝然道。
“記載傳承冊上,我借他觀閱,也算是傳了他。”松老手上動作頓了一頓,道:“他尚未修成二重天,但畢竟有了一縷真氣,怕是依照我給他的方法,施展了五行甲。只不過,施展五行甲的代價,乃是斷去他一縷真氣,少他一縷心血。”
“代價如此沉重?”青平聞言,不免心中驚駭,倒吸口氣,道:“他初入此門,道行淺薄,怎么敢自損道行?”
松老回身看了一眼,淡淡道:“老夫也在疑惑,他雖有幾分機遇,修道入門,但后面的修行,步步艱難……這少年將他體內一縷真氣斷去,又傷及自身心血,幾日內必然病弱不堪,這般代價,未免有些過大了。”
頓了一下,松老又道:“按照老夫推測,他體內真氣,多半只有一縷。若真是施展開來,耗滅真氣,那么,他就只能一介凡人。”
青平聽到這里,心中頓生惋惜。
但下一刻,他想到了那個自信滿滿的少年面容,不禁說道:“可以他之前的模樣,不像是會用斷臂求生這樣慘烈的方法,而且,他這樣的人,也不至于如此魯莽激烈。”
松老微微點頭道:“這正是老夫在疑惑的事情。”
說著,松老似乎想起什么,說道:“你去現場看一看,盡管五行甲幻化之后,只要稍加注意,就不會留下痕跡,但你已有道行,不難看出端倪……你去關押蘇庭的牢房周邊看看,若我猜測不錯,他施展五行甲,是借了土石,那么牢房周邊的土石,肯定被五行甲帶出去了,盡管五行甲歸來,填平土坑,但痕跡必然還在。”
青平聞言,稍有恍然。
松老略微揮手,又想起什么,低聲笑道:“以方慶那廝的眼色,此事過后,認定了蘇庭的本事,他多半要把蘇庭放出來了。再過幾日,等蘇庭來訪,他若不來,你再去一趟,把蘇庭請過來罷。”
青平聞言,心中一凜,連忙點頭。
因為他聽清了松老所言,用的是“請”字。
上次他與方慶說過,蘇庭是松老請來的,但實際上,松老命他去找蘇庭之時,不曾用此敬語。
這一次,松老親自開口,以“請”字當頭。
……
王家。
一陣雞飛狗跳。
王員外聽聞獨子被殺,險些一口氣沒能上來,當場便暈了過去。
過了半個時辰,大夫才從房里出來。
而在房中,王員外震怒到了極點的怒吼,不斷傳出,院中無數下人,戰戰兢兢,懼怕不已。
“你們兩個混賬,護不住主子,要你們何用?”
“把這兩個奴才拖下去,杖殺!”
“把那個叫做趙沃的捕快,查個徹底,定要他全家陪葬!”
王家員外歇斯底里,仿佛瘋癲了一般。
就在這時,一個管事,戰戰兢兢,充滿驚懼地稟告道:“老爺,孫家來人了。”
“孫家的人來了?”
王員外頓時無聲,在房里沉默了許久,然后爆發出一聲怒吼。
“讓他們滾!”
王員外怒喝道:“孫家的混賬,全都是你的事,沒事讓我兒子給你辦事作甚么?”
房里傳來無數破碎的聲音,令人心中惶然難安。
過了不知多久,才安靜下來。
安靜了約有小半個時辰。
王家的人,不敢去觸霉頭,但老爺太久沒有動靜,卻又驚懼,終于還是有人前去敲門。
然而,還未敲門,便聽王員外低沉著聲音道:“蘇庭?蘇家?蘇家女子?”
旋即又沉默了下來。
又過了片刻。
“好好好,你既然是想要得到這個蘇家姑娘,才被人半途害了性命,那么爹就讓這蘇家的姑娘過門,送她上路,給你配個**,為你湊個伴。”
“蘇庭?你的小舅子?近些時日跟你玩得來,那就一起去陪你作伴好了!”
“孫家……混賬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