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芷萱是林家的人,從一定程度上說,他們是站在對立的兩個陣營中的,若是自己許了她,就相當于他承諾了不動梁李兩家,承諾了護住林家。
可是林家都是些什么人,都有些什么人,值不值得他庇護,這都是問題,若有頑劣不堪的,若有某亂叛逆的,又會給他帶來多大的麻煩,這些,他現在都還不知道。但也許是他一向敏銳的直覺吧,一個能養出林芷萱這樣女兒的林家,定然不會簡簡單單清清白白。
他們如今在談判,魏明煦不想莫名其妙的背上冤枉官司
。況且,如今他已經脫險,已經過了對林芷萱有利的談判時機。
當然,他可以許她的,這種空口套白狼的事情也是權謀的一種,他并不是沒有干過。
可是,莫名的,他不想騙她。
或許,是因為難得在這世上還能見到一個這樣聰慧的女子吧。
生死之際,她曾經那樣殫精竭慮、傾盡全部地幫著自己,就如同地震之中,他不顧安危、奮不顧身地護著她一樣。
魏明煦是個將賬算的很清楚的人,連恩情都如是。
她欠自己一份救命之恩,如今,她還了自己,這就叫扯平。
可是方才,她跟他說,她只是求個平安而已的時候,那聲音里,他明明聽出了委屈。
然后在他心里,竟然也莫名其妙的覺得,仿佛,她真的是很委屈的樣子,仿佛是自己欺負了她。
唉,這就是女人啊。
女人總是會將一些原本很公平的事情,弄得看起來不那么公平。
女人能將一些很有道理的話歪曲得十分無理,卻也能將一些很沒有道理的話,說得仿佛很有道理的樣子。
這就是女人比男人可怕的地方。
所以為什么想讓她走呢?
或者是因為想保護她吧,如今看來,也可能他寧愿去碰碰運氣,也不愿和一個太過聰明的女人把賬算下去。
林芷萱默然與魏明煦對視,窗外淅淅瀝瀝開始下起了小雨,顧媽媽和秋菊冬梅已經將屋里的水和浴桶收拾了干凈,那些刺鼻的血腥味被雨水沖刷著,早已經消失無蹤,只是那玫瑰露的清香卻比血腥味更幽遠悠長,依舊縈繞在一室之中。
燈影幢幢中,魏明煦瞧著端坐在自己面前的小丫頭仿佛想通了什么,忽而朝自己粲然一笑,說:“好,那我不要了。”
魏明煦瞧著她璀璨的眸子,眉眼間都是笑意,昏黃的燭光映在她的臉上,美得像一團化不開的月暈。夜雨幽香中,她為什么忽然笑了,她想通了什么,雖然接觸不多,但是魏明煦深信這個小丫頭的心智要比她稚嫩的臉龐透露出了的年紀成熟的多。
自己見過她幾次,都是生死攸關的時候,她或者在雷厲風行地殺伐決斷,或者在愁眉緊鎖地苦心籌謀,或者在惶恐無助地悲傷哭泣,他以為她笑起來,定然也是如同大家閨秀一般的雍容疏離。會是那種帶著年歲的成熟穩重。
可是瞧著她此時此刻,眸子中乍然迸發的喜悅,仿佛菩提樹下意外的頓悟,仿佛忽然發現,她欣賞的人,竟然也在乎自己。
雖然,他板著臉,要來跟自己評斤論兩,談條件代價,仿佛一個虛偽無情的政客,無論何時何地都只關注權勢名利和利弊得失。
可是林芷萱差點忽略了,方才他說,他不想騙她。
不想騙她。
這就說明,他已經有了不想,不愿,不舍得
林芷萱只覺得,自己在笑著,可是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此刻她眸間竟然會流露出這樣璀璨明亮的喜意,前所未有的耀眼,仿佛能狐惑人心。
魏明煦看著她臉上乍現的笑意,聽著她悅耳的聲音輕快地說著放棄。
可她哪里是退步啊,她明明是聽出了自己的破綻。
可是捫心自問,若是日后這個丫頭有難,性命垂危,生死之際,自己能做到冷眼相待,袖手旁觀嗎?魏明煦想了很久,結果是不知道。
但他的猶豫,就已經是答案了。他是有那么幾分不舍的。
魏明煦忽然也笑了起來,似嘆息似無奈地道:“丫頭,我輸給你了。”
林芷萱淡淡笑著,沒有再要求他給什么承諾,畢竟,他真心的不舍,比他的承諾更加可靠。
他們在說什么,秋菊、顧媽媽和冬梅一句也沒聽懂。
只是瞧著他們聊得很開心,兩人的眸子瞧著對方都帶著一種莫名的欣賞和喜意。
魏明煦正了辭色,依舊是他素日里一本正經的臉,只是那雙瞧著林芷萱的眸子,依舊亮亮的:“我在曲陽有一支私屬,足夠護送我回京。但是,我聯系不上他們。”
林芷萱微微詫異,詫異于他為何會在曲陽有一支私屬。
魏明煦道:“如你所言,血滴子滴水不漏,他們雖然不知道我在這里有一支私屬,但是他們卻查出了在曲陽敬王府名下的鋪子。而我與私屬素來是通過那間鋪子暗中聯系,以掩人耳目。”
林芷萱聽出了點眉目,若有所思道:“梁靖義的人將王爺的鋪子查封了?”
魏明煦沒有繼續說鋪子的事,而是震驚地問了林芷萱一句:“你說誰?”
林芷萱被他低沉的聲音嚇到,恍然回神,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竟然不經意說出了梁靖義的名字。
林芷萱瞧著魏明煦,思緒飛轉,可是既然如今,她已經信了魏明煦,已經將林家交在了魏明煦的手上,魏明煦的生死才是最與林家息息相關的。
林芷萱沉聲道:“剛才領著人進來的那個人我見過,他叫梁靖義,是梁家的長子長孫。我二姐姐是梁家的二姑奶奶。”
“竟然是他。梁靖義……”魏明煦沉吟著,卻覺得這件事情還是不可能,他怎么會是梁家的人,“你說你見過他?可是為什么,他方才一副不認識你的樣子?”
林芷萱道:“我只是小的時候在梁家玩,跟著幾個淘氣的姊妹和表哥偷偷地在門縫里看見過他一回,他一生下來,梁家就說他染了重病,一直養在京中李家由太醫照看著治病。很少回杭州,便是回去,也只有梁家的太太和老爺能見到,連他的親弟弟都很少能見到他。”
“有病,哼。”魏明煦冷笑了一聲,“李家……”
林芷萱問道:“他真的有病嗎?什么病?”
魏明煦道:“我只知道,血滴子的這個總管是個不男不女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