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澤棠把名冊已翻看大概,聽得宋沐如是說,平靜道:有國者執政治國,選拔賢能,倒毋庸拘泥甚么形式。科舉入仕打破膏梁、寒素之界,以文取士,使得野無遺才,自有它的公平公正處。從國子監歷事考核為官,雖官職卑小,卻已悉為官從政之能,懷才能者三五年也可升至高位。皆是正途出身,無所謂優劣。
見宋沐老臉有些訕訕,他便溫善地岔開話:方看名冊中有幾監生,依其才能,所分撥諸司不妥,我倒有些提議,宋大人可采納。
馮雙林置吏部覺不妥,其雖才華熠熠,卻不善與人交際,可分撥至禮部,歷習天下禮樂、祭祀、朝會及燕享之政令,應對其大有裨益。
宋沐拈髯頜首:雙林脾性孤寡,至禮部歷練甚好。
至于崔忠獻置工部.......!沈澤棠提點:他是高麗皇子,又是昊王小舅子,為得避嫌妨疑,倒不宜來諸司歷事。
宋沐忙道:我與你想的一致,怎奈魏國公三番五次將我叮囑,實在莫可奈何。
不如也放禮部罷!讓他習吾朝民風禮俗,懂敬神祭拜,朝會筵請外臣等,倒也適合他。
聽得此話,宋沐笑道:此二人性子南轅北轍,李光啟那老兒只怕有得煩。
沈澤棠端起盞吃茶,默了會問:還有個馮舜鈺,怎名冊里未曾瞧見?
司業吳溥在旁聽了半日,此時笑著插話進來:馮生在名冊十三頁四行占二處。
拿起名冊欲再遞上。
你倒記得清楚。沈澤棠看他一眼,噙起唇角,擺手不接名冊。
哪是他記得清楚。宋沐只是搖頭:那馮舜鈺牛皮糖纏人的功夫,國子監內無人及他。
吳溥亦贊同:原是將他分撥吏部通政司歷事,通政司掌出納帝命,通達下情,奏報四方臣民實封建言、陳情申訴等。馮生論判詔誥皆出眾,唯策論稍遜些,入通政司得見民間疾苦,倒能闊眼界長見識,磨練其心志。
此想法甚好!沈澤棠聽著頜首。
馮生卻不肯。吳溥繼續道:他要去大理寺歷事,說那里掌‘審讞平反刑獄之政令’、‘推情定法’、‘刑必當罪’使獄以無冤,要做包公狄仁杰此類人物。
那她怕是要夢滅。沈澤棠擱下茶盞,說的漫不經心。
吳溥微怔,不知他此話是何意,遂笑道:以馮生之才,倒也未可知。
沈澤棠轉而問起徐藍,怎會分撥他去五軍都督府,而不是兵部。
宋沐解釋道:從如今職權來判,兵部掌調兵權,而統兵權則握于五軍都督府,每逢有戰事,皇帝皆從五軍都督府里任將為帥,可見那是個臥虎藏龍多能將之地,徐藍去得悉兵熟法,倒能增其文韜武略。
吳溥笑道:其實還有一原由。
宋沐清咳一嗓子,吳溥止了言,沈澤棠淡笑:還有什么是我不能知的?
國子監緋聞,難登大雅之堂。
聽得宋沐此話,他不置可否,只看著吳溥。
吳溥心一凜,老實交待說:徐藍那廝在國子監放話,馮舜鈺是他的人,倘若有誰動他一指頭,誓不得好活。
竟還有此等事?沈澤棠面無表情,雖看不出喜怒,神情卻不怒而威。
宋沐嘆了嘆:徐令那老兒來國子監發飆,要找言官鄭保英彈劾我,只道太學欲人材之盛,必先養其德性,清風化,重三綱五常,以示做人重道之心,而徐藍入監前無龍陽之癖,如今性情大變、實為學風不正多茍且,前有花逸少、后有魏勛、馮舜鈺之流,是吾疏于教化,致生徒無所矜式。
不怪徐令惱怒。沈澤棠沉吟說:律例明示,武官如慕男風,將不得任四品以上職階,他豈能坐視徐藍自毀前程。
宋沐頜首道:可憐父母心,我倒無怪他之意,此次監生歷事,把徐藍放五軍都督府實有此考慮,五軍都督府在京城外數里,而其它六部均在宮內大明門附近,隔的遠了,胡思亂想的心思或許就會淡散。
沈澤棠蹙眉凝神會兒,不再拘著此話題,又商討起治監之策、及秋冷冬至,監生烤炭補濟等事,待得日暮西沉,宋沐與吳溥方告辭離去不提。
黃昏,饌堂內人滿為患。
舜鈺端著一銅托盤菜食,見著傅衡揚高了手招喚她,忙走過去,道聲謝落坐。
一桌擠有十余生員,各扒著飯,有意或無意的朝她看來,眼神閃閃爍爍的。
舜鈺面不改色,挾起一筷子醋燒白菜,放進嘴里嚼著。
余光瞟到左右鄰桌也在窺她,交頭結耳的竊語。心里嘆口氣。
自徐藍那日撞破她的女兒身后,便放出話來,簡直是轟轟烈烈想讓她不得安生。
聊以籍慰的是,不日便要去大理寺歷事,這里的紛擾塵囂終是漸要遠去了。
聽得鄔勇喊她,笑著說:王桂來信箋托我同你問聲好。
王桂是正義堂的同窗,念書頗努力,可就是學不好,常挨先生的板子,后因月考三次未過,被退回原籍返鄉而去。
他如今還念書麼?舜鈺驚喜的問。
回去再不曾念書。鄔勇話里皆是羨慕:他專心操持家里百畝果樹園,聽說四季都有鮮果熟,還圍了池塘養魚鴨鵝的,日子過的豐足,前日討了房媳婦,遠近聞名的美人兒。
又對舜鈺道:還說日后你做了大官,若是路過他那地,定要去尋他,必吃好吃喝好住好生的招待。
好!舜鈺笑著答應,昔日同窗過的紅火,她是打心眼里替他高興的。
馮雙林慢條斯理在喝湯,忽而瞟她一眼問:鳳九是去哪部歷習吏事?
去大理寺!舜鈺回他的話,順便問他去哪里。
吏部。馮雙林語氣平淡,卻隱含著喜意。
舜鈺吃口白米飯,一時默默。
她清晰記得前世里,太子朱煜即位那幾年,馮雙林貴為司禮監掌印太監,是極具權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