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鈺在大理寺的日子如流水的過。
天際泛白,空里流霜,寒意彌漫,舜鈺手里端著裝案卷的文匣,同右司丞蘇啟明,走在通往刑部的御道上。
官員還未下早朝,四圍空蕩蕩的,灑掃的宮人很忙碌,將枯黃的樹葉兜進麻袋里,一袋袋鼓鼓囊囊的。
路過吏部門前,沈桓蹲在臺磯上,正津津有味的啃柿子,罕見大早上吃柿子的,舜鈺不由多看了一眼。
沈桓自作多情的過來,遞上兩個紅彤彤的圓柿,道:這是吏部院里,自生自長自結的,甜掉個牙,你們若愛吃,稍會送一袋去你們大理寺,就圖吃個新鮮。
蘇啟明高興的謝過,隨口問沈大人還未下朝?沈桓看看天色,只道還需半個時辰,若再去內閣,就指不定何時能回了。
說著清咳一嗓子,湊近舜鈺耳畔,鬼鬼祟祟地:小玉桃,可是想沈二爺了?你有甚么話告訴哥哥,幫你一字不誤的傳到。
話音才落,皂靴面已被重踩一腳,習武之人何懼這個,反倒咧著嘴,看著怒沖沖的舜鈺,大樂。
蘇啟明亦一臉曖昧不明的笑,沈二爺與小監生的詭秘事,無人敢當面挑明,只背地里心照不暄。
畢竟拿賊拿贓,捉奸捉雙,這個道理天下皆知。
沈桓可以瞎胡鬧,他是沈二爺的人;他們不行,無憑無據的亂說,可備不住哪日沈二爺來個秋后算帳。
舜鈺狠瞪沈桓一眼,實在懶得理他,頭也不回的朝前走,蘇啟明指指她背影,附和笑說:如今來歷事的監生愈發兇狠,不是他懼我們,倒是我們要懼他哩。
沈桓瞟瞟他,撇撇嘴道:馮生哪里有兇狠?我與他玩笑而已。語畢,復又坐回臺磯,繼續啃他的柿子。
蘇啟明倒有些尷尬,暗懟一介武夫,果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抬眼瞧舜鈺已走遠了,忙匆匆忙忙跟上。
舜鈺同蘇啟明至刑部衙門處,姜少卿還未曾到,二人立在粉墻前,邊等候邊閑話。
深秋初升的陽光,需用心細細體會,才能感受到那份淺淡的暖意。
一抬官轎至他二人面前落下,侍衛打起簾子,里頭端端坐著的,是工部右侍郎秦硯昭,三品官員。
蘇啟明忙上前作揖見禮,秦硯昭在轎內欠身答禮,目光卻看向舜鈺,見她雙手捧著案卷匣子,腰板抻得挺直。
遂朝蘇啟明笑道:馮舜鈺是我的表弟,有些話兒想單獨問他,大人可否稍作回避。
蘇啟明諾諾答好,轉身離開,抹一把額上的冷汗,這馮監生素日不顯山露水,原來背后的人都來頭不小啊。
表哥可有事?舜鈺語氣很平靜,面龐帶著笑意,生疏與熟捻,她拿捏得極有分寸。
秦硯昭并不是很容易就能糊弄的,他敏銳的察覺,來自舜鈺日漸增濃的冷淡。
油生出一股挫敗及無力感,他盡力壓抑,從轎內伸出手,握住她的胳臂低聲問:我不來尋你,你就想不起來尋我麼?上趟給你的銀子,怎讓小廝又如數送轉回來?
舜鈺捧著卷宗匣子,無法掙脫開他,遂回話:我如今在此歷事,并不缺生活用度,若日后真的需要,定來問表哥討借銀子。你有什么事,盡管說就好,姜少卿即刻就至。
秦硯昭似沒聽到,只問:怎又瘦了?下巴都尖了。
皆說我胖了,下巴是圓的。舜鈺咬著牙道。
秦硯昭看看她,倒搖頭笑了:這兩日來趟秦府罷,父親讓叫的,母親也常惦記你,說你是白眼狼......說你翅膀硬了,飛走便不知回來。
舜鈺默了默,難為秦仲還記得,她解盅毒的藥及合歡花,確已快用盡,便嗯了聲,道今日繁忙,明日晚間回去。
說完話,亦不顧他拉扯,即朝蘇啟明方向去,秦硯昭松開手,轎簾搭下走了。
蘇啟明看著官轎遠去,朝舜鈺笑問:原來秦侍郎是你表哥啊?
見她微頜首繼續道:秦侍郎如今風頭正勁,極善渠堰疏降之法,新制的軍器也頗受兵部贊譽,皇帝都連番幾次把他嘉賞,又有個禮部的老丈人,怕是日后入閣都未定.........。
姜少卿來了。舜鈺忽而出聲,朝前呶呶嘴,她說:大人先請。
蘇啟明這才把話打住,忙上前接迎。
除姜少卿外,章白憲及蘇墨也一道隨來。
舜鈺同他倆走在后頭,蘇墨滿臉忐忑低聲道:聽樊司丞一早偷給的消息,今日案審或許你我他先上,以此做為考核評定,按往年慣例,總是三取一的。
又朝舜鈺嘟囔:鳳九最睿智,怕是我們都不如你。
章白憲聽得不服,沉著臉嗔斥:何必長他人志氣,滅自已威風,這數日里,我倆一直隨司丞審卷判案,難不成還不如個案庫里謄抄案卷的?
舜鈺神情淡淡的,隨他們怎么說,并不反駁。
審堂,除大理寺來人外,刑部侍郎張暻亦坐旁聽。
姜少卿坐公案桌前蹙眉看卷宗,蘇啟明陳述案情:此案是淮安楚州衙門上報。當地大姓人家程文新,酒醉失死自已小妾。殺人自然得償命,他買通家中管事李甲來頂包,承諾給千金與他,并知李甲有兒女成雙,允自已兒子許他之女,自已閨女嫁他之子。李甲果然投案自首,指認是那小妾跋扈,多次把他欺凌,懷恨在心才痛下殺手。如今案犯已押入刑部大牢,只待秋后問斬。
姜少卿拈髯道:即然明知是程文新所為,怎還把李甲押解進京問斬?
張暻開口說:所探隱情皆是當地百姓風言風語,并無真實憑據。那李甲無論是用刑逼供、或好言相勸,均一口咬定為他一已所為,并無牽扯他人,眼見審訊周期已至,楚州知府無法,只得以李甲殺人結案。并呈大理寺復審。
這李甲倒是脾性古怪,為家人安好不顧自個的命。姜少卿嘖嘖感嘆,他自上趟被楊衍狠批一頓后,把氣焰收斂了許多。